小说九九 > 且伴蔷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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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瞪着他,他放开了我。

  我回房去,躺在床上,似乎又看见了嘉露,她哭着说:“姊姊!救我!救我!”

  我没有救过她,从来没有。

  小时候当她是麻烦,大了更害怕她。

  海伦说我不必对她的死负任何责任,但我仍耿耿于怀。

  陈诚说我急着报复,会出更大的错。

  奇怪的是他们都对我了如指掌,只有我不了解自己。

  陈诚很早便去上班,但吃了我放在微波炉里的鸡香堡,喝了杏仁牛奶,还在冰箱电磁浮石上留了字条:“宽待自己。”

  我把字条撕得粉碎。

  他是个圣人,已修得正果。

  为了免得韦杰恩再来麻烦,我也早早出来,走着走着,还是逛到了乔琪家的附近。

  乔琪到菲律宾去了,今天报上登载着她随电视公司的访问团去慰劳侨胞。

  现在电影不景气,连乔琪这样的大牌都得去电视公司打转。

  相信她赚钱是其次,重要的是让观众时刻记得她。

  从前我认为孙国玺是个好男人,天下无双,现在才知道未必。

  他的烦恼大过我的数倍。

  我倒有点想知道,他预备拖到什么时候才解决。

  或是不解决。

  我在乔琪家附近叫了车,跑到仁爱路。

  吴妈替我开的门。

  “越红小姐,请进。”她惊喜不已,“吃过中饭没有?我刚买了菜。”

  她花了两个钟头,做出很好的麻婆豆腐、豌豆鸡丝、酒糟鱼、肉丝莱汤,全是些她拿手的小菜。

  “老爷他要我继续待在这里。”黄妈替我盛了碗绿豆稀饭,饭里有薏仁、百合,香得很。

  “他知道我会来?”

  “老爷说,二小姐不在了,你如果来散心,要我好好伺候你。”吴妈眼睛一红。

  孙国玺有“他心通”,我的脑袋上有几根筋他全知道。

  打开嘉露从前的房门,里面一尘不染,东西全不见。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吴妈。

  “老爷叫秘书来收拾过。他说人去了,东西又何必留着。我知道,他一定是怕你伤心。”

  伤心?我才不会对着书皮伤心。

  “越红小姐,你不高兴了?”

  “没有。”我关上门。空无一物反而看了更不舒服。

  “老爷说,如果你喜欢,可以放自己喜欢的家具。”吴妈说。

  何必这么麻烦。我摇摇头。

  “老爷说,女孩子一个人住在外头不方便。”吴妈小声说。

  我明白了,孙国玺知道我对这个地方有好感,但我怎会住在这里?这儿是嘉露的。

  “我给你切水果。”

  “不了,我该走了。”我忙忙离去.在街上闲逛了好一阵子,我又到乔琪的楼下,等幼稚园的校车。

  三点半,车子准时到,保姆把小露抱下车。

  “姊姊!姊姊!”她欢呼地跑向我。

  我没有抱她。

  我怕。

  嘉露小的时候我也不肯抱她。

  “姊姊——”她仰头看我。

  我们去吃康妮热狗、露啤。

  又烫又香的康妮热狗,买一送一。小露吃完了还要,我给她买了一包薯条。

  “小妹妹好可爱1 ”快餐的女孩笑着探出头来看小露。

  “我妹妹。”

  女孩从柜台边摘了个气球给她。

  漂亮的脸孔,到哪里都不吃亏。

  “你们长得好象哟!”女孩一边舀薯条一边说。

  小露笑得露出两个白白的门牙。

  “不能再吃糖了。”我指着她,“再吃,牙齿中间一个洞就糟了。”

  “不吃糖,吃圣代。”小露踮起脚跟瞧印着各色食品的幻灯片。

  那个圣代别说她看了心爱,我都有些馋涎欲滴。

  “你假如乖乖的,明天买。”

  “我乖!我乖!”她忙不迭地说。

  她再乖也得送她回去。

  “再待一会儿。”她那哀求的表情,又软又甜的声音,教我几乎要答应她。我大概是老了,嘉露小时候怎么求我陪她,我都没理会过。

  我硬起心肠。

  小露瘪着嘴,回头看看我,垂着脑袋进去了,双肩一耸一耸的,像是在哭。

  她深深抓住了我的心。

  回到家,陈诚不在,深锁着的门外,站着个人,是韦杰恩。

  他不放过我。

  “我们可以谈谈吗?”他问,态度谦恭,八年前那个意气飞扬的年轻人不见了。

  “有什么可以谈的?”我扬扬眉。

  “张律师告诉过你,我——想跟你结婚。”

  “有很多人想跟我结婚。”我不屑地。

  “我是百分之百的诚恳。”

  “别人也是。”

  “我会给你和孩子最好的生活。”

  “其他人也会。”

  我注意到,他脖颈上的青筋暴了起来。他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从来都不是。

  可是他又忍了下去。

  我看看他,心里想笑。不知情的人见我们站在这儿,谈的又是这些内容,足以认定我们是过气舞女与恩客在重叙旧情。

  “孩子还好吧?”

  “好。”

  “我是指我们的孩子。”他似乎不太敢相信我答覆得这么爽快。

  “我们哪有孩子?你生的?”我笑着看他。

  “那一年,你告诉我——”

  “哪一年?”我做出个恍然大悟的姿态.“喔!那一年啊!”

  “那一年,你说你有孩子了。”他的脸红了一阵,真是稀奇。

  “有吗?”我耸耸肩。

  “我对你够忍耐的了,别耍我。”他暴跳如雷.他的意思是说:一个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真巧,我也这么想。

  “好吧!那一年我说了什么?你说一遍给我听。”我睨他。

  “我说过了。咦!你该不会是骗我吧?”他抓住了我的肩。

  “骗?”我这辈子还用不着这个字。

  “孩子呢?”

  “那年是有。”

  “现在呢?”

  “你看现在有吗?”我给他看我的身材。将近三十岁的人还能这么窈窕,想必他也少见。

  “你——”他看了半晌,才像被谁激怒般对我叫,“你当然不可能到现在还没生。”

  “不只现在没生,一直都没有。”我淡淡地说。

  “你骗我!”

  “是啊!我把孩子藏起来了,好跟你讹诈。”

  他放开了我,疑惑不已:“到底怎么回事?”

  “韦杰恩,你没有这个福气。”我笑,可是眼泪却滑了下来。

  我哭那个八年前因为我的懦弱而遭杀害的孩子。

  他的脸色灰败。

  “你知道了,以后不必再来烦我了吧!”

  他仓皇而退。

  果真是个小人。

  我如果有他韦家的后代,我会做皇后。

  可惜我不是,所以再次被他抛弃。

  我大笑,笑声回荡在走廊上。

  陈诚从电梯出来时,正好听到袅袅的余音。

  “你笑什么?一个人这么高兴!”他夹着大卷的图,西装上都是皱褶,生怕旁人不知道他没白喝那三万元一斤的冠军茶。

  “刚才有人向我求婚。”我把钥匙插进锁孔。

  “答应了没有?”

  “此人不是王子。”我进屋后把手袋掷在沙发上。

  “你在等王于?”

  “只求王子一吻,便得脱百年孤寂。”

  “一吻就可以吗?”他作势。

  “不是王子就不可以。”我笑着逃开。

  “民主时代,应该平民也有一个机会。”他不依,硬是要凑过来。

  “童话里不是这样写。”我伸手打他。

  “你也没睡一百年。”他硬是在我额上亲了一下。

  “我会生气。”我脸红了,又恼又羞。

  “我向你赔罪。”他看着我,看得我全身发热。那样的眼光,使我觉得自己——是个女人。

  “不用了。”我用生气掩饰发窘。

  “我们去吃北平菜。”

  “我们一见面就是谈吃,你不嫌烦?”

  “谁叫人类一天要吃三餐?”

  “我只吃两餐。”

  “把自己饿得这样瘦!”他夸张地拉起我的手臂,像是瘦得只剩下一根骨头。

  “别诱我吃晚餐。”我推开他。

  他斜倚在沙发上,笑着看我。

  “我不引诱你,”他懒洋洋地说,然后翻身而起,“我哀求你。”

  我笑得倒在地毯上。他拉我起来。我们肩对着肩,脸凑着脸,我急急挣开。

  “走!”他把手袋重新塞进我手里,重重拍了我一下。

  “去哪里?”

  “陪我走走。”

  “你是交通专家,平常还走得不够?”我嘲笑他。

  “那是工作,现在有美女为伴,怎可相提并论?”他可理直气壮得很。

  他把车开上了圆山。的确是个行家,那儿是台北视野最好的瞭望点之一。

  我们沿着山坡缓缓向前走。整个台北盆地都在脚下,万家灯火,五光十色的,煞是好看。

  “念大学时,我常常晚上一个人来这里。”

  “看夜景?”

  “看星星,看人!有时候什么也不看,躺在草地上睡觉,睡醒了才走人。”

  “为什么非睡在这儿不可?”

  “跟老祖宗多亲近亲近!”他的手自自然然地环绕在我肩上。“小心,脚底滑。”

  圆山是百万年前的贝塚. 他来考古?还是每回携美女游,教人家小心脚底下滑。

  野草花的香气随着风袭了过来。“好香。”我说。

  “你没有说错吧?下面是基隆河哩!”他做了不堪闻问的表情。

  “基隆河有什么不好?”

  他的脸忽然阴暗了下来。我这才想起,巫美花未出国前,曾在家专念过书。

  也许,他们的恋爱就是在这条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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