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麻烦?”
“你不该和另外一个男人有不清不白的关系,损我名誉。若非我对你有亏欠,我早就不忍耐你。”
我一定丧尽他的颜面,他才会如此气愤。可是我丢我的脸跟他有什么关系?更何况并没有任何丑闻发生,他为何非把一切弄得像恐怖电影。
“韦先生,你不必忍耐我,不必补偿我,只求你不要再来骚扰。”我诚心诚意地对他说。
“越红,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不知好歹的人!”他开始怒吼。每部米高梅的电影正片开始均如此,这是韦某人的注册商标。
“你现在见到了。”我温和地说。
他瞪了我,这才骂出一句真正难听的话来。
我面无表情,虽然纯属自找,但我也不必自卑,这是韦杰恩的注册商标。
“你一点也不难过?”他骂完了,觉得我太无羞耻心。
“我为什么难过?口出秽言的是你!”
“你——”他这下是气疯了。一个堂堂留美学人,到哪里都有人当凤凰蛋捧着,却在我这儿处处吃瘪,怎不教他生气呢?
但我可不是专程来欣赏他的生气模样。他开心点,世界便会多一个快乐的人。
“韦先生,各人头顶一片天,各有各的福气。”
“我可以给你幸福。”他气咻咻地说。
他口出狂言。这牛未免吹得太大。这年头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一辈子平安顺遂,他居然还想把别人的万事如意一起包了去。
一股苍凉涌上心头。我看着他,摇了摇头。
“你不相信我?”他抓住我的手。如果八点档的连续剧还像他这么老式,收视率一定跌到谷底。
我为什么要相信他?多年以前,我曾给过他机会,他却迫我杀生。
“相信你,我有什么好处?”
“你可以得到幸福。”他斩钉截铁。
“你自己幸福吗?”
这个问题足够他思索一生。如果世上真有幸福保障券,贩售处会挤破头。
“我有什么不幸福?”他非常地不用大脑,“我有——”
他说出一大堆好处来。高官厚禄、人品、学识,最后还加上美国公民证一张。
总之,他是个宝藏,有多少人垂涎于他,但他只等待可怜的基督山伯爵去挖取。
我对他的藏宝没有兴趣,也不想当美国公民。
做美国人是人,中国人也是人,并不能让我多出一个眼睛或一只尾巴。但他可以帮助其他需要到美国去才能幸福的女人追寻彩虹。
“我毁了你一生——”他又说。
我笑得流出眼泪:“你以为你是谁?能毁我一生?”我不屑地说,“我自觉我的一生好得很。”
“我们再重新开始。”
“我对你没兴趣。”我的未来不在他身上。
“你是为了你房里的那个男人。”他像风车,转了半天,却永远留在原地。
我失去了所有耐性。
“对,你说得非常正确,所以你现在知道了吧!你骚扰了我,破坏了我。”我掉头而去,发誓自此摆脱他。
“他配不上你。”他追着叫。
“哦?”
“你何必跟一个有妇之夫鬼混。”
“那要看我高兴。”我看不起为了不能达到自身目的,而不惜诽谤别人的人,即使他根本对那人一无所知。
“你会后悔。”
我没理他,快步上楼。
“你最爱护名誉,为什么此时又不再顾惜?”他叫得隔条街都听得见。
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我与有妇之夫鬼混。
我不想对一个失去理性的人生气,但上楼后,全身还是阵阵发冷,头晕眼花。
“你们——谈妥了?”陈诚一听我敲门,立即放我进去。
我点点头:“这个人下次再来,你帮我打—一九。”
“他说了些什么?”
“他对我胡说我不在意,可是他不该乱咬人。”
“他——说我坏话?”陈诚的脸好苍白。
“他说你——”我脑筋一下子转了过来,睁大了双眼。“天哪!他说的该不是真的吧?”
我不知自己为什么如此惊惶,可是我无法平复。
陈诚点点头,一切都像电影中的慢镜头,我的手抓着门把滑坐在地上。
“你结过婚?”我听见自已空洞的声音在问。他并没有欺骗过我什么,为何我觉得受愚?
他又点头。
“巫美花就是为了这个原因离开你?”我又问,一切都是机械式的,我根本不能控制自己。
他的头垂了下去。
我只觉荒谬。我们之间,一个是房东一个是房客,他的婚状况如何都与我无关,但我就是悲伤。
那可怕的感觉渐渐吞噬了我。
陈诚伸手想扶我起来。
“别碰我。”我厉声地叫。
“我——没有——恶意。”他的表情好沮丧,身体也微微发抖。
我用手抱住了头,在这可怕的混乱中,我一定要好好地想一想,想一想。
我真想质问他——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但一转瞬又令我噤声。我凭什么问他这句话?当初是我自己要赖着住下来的。
“越红,对不起,”他蹲下身来,完全不敢碰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的头埋在膝上,我听见自己的心灵在哭诉——我也不是故意的。
故意爱上他。
当我听见自己的心声,只觉万分骇然,不能动弹分毫。
“我应该怎样做,才能得你原谅?”他轻声地问,身子触手可及。
看看我把事情搞得多糟!我叹口气。
“你有什么错?”我万分艰难地抬起头。但抬起之后,就立刻发现能面对现实了。
“我隐瞒了事实。”
“我只是借住你的房屋,你不需要把户口名簿给我看!”我居然笑得出来,这得归功于我的幽默感。
“对不起,我害你——失望。”
“我什么时候对你抱过希望?”
“我以为——”
“你的以为是不正确的。”我站起来,“明天一早我便离开,这样有个好处——不必多做一顿早饭。叫我这么懒惰的人做早餐是苦刑。”
“不要走好吗?”
“我不走,难道你走?”我笑,跟着笑容出现的,还有盈盈的泪水。我能让自己微笑,可是为什么不能遏止那份心痛?
“别离开我。”他嗫嚅。
我叹了口气。我真是吃香,今天有两个男人争着要我。一个是众所瞩目的科技专家,一个是有妇之夫,真应该心满意足。
“我在这里引人误会。”
“你以前为什么没怕过?”
“因为我是个小人,只想白住人家屋子。”
“现在呢?”
“我吃了良心药,受不了内在之声的苛责。”我笑。
“别说笑话!”他痛苦地说。
对对对!这是严肃的事,说笑太破坏气氛。他可不是天生的小丑,得受人捉弄。
“你预备怎么做?”
“你认为你有权利知道?”
“不!我恳求你告诉我。”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当然也没有白住的房屋。”我摇头。
“你可以付租金给我。”
“同样的租金我可以住更好的房子。。,”我把卧室让给你。“
我愈来愈像个不正经的女人。
“陈先生,我们再争执也不会比现在更有意思。如果我们现在能维持礼貌,还能为未来见面留一份余地,你说是吗?”
第二天一早,我便卷起行李,离开我的房东。
对于自己差点卷入丑闻做女主角,我真是心有余悸,这都得谢谢安海伦之赐。她乱点鸳鸯谱,却又不明真实情况,竟把一名有妇之夫点了给我。
可是我不能急着去找她算帐,我先得去找房子。
我背着行李,走到师大附近。正好有个公告构,栏里贴满了红纸条,有着各色各样的吉屋招租。
我把行李先寄在一个小吃店,然后一家家去看。租金并不贵,但房屋的环境却差了一点,我以陈诚房东的条件去比较,当然不会满意。
最后一个招租广告是个法国女生贴的。房子还差强人意,是个五楼的违章建筑,水电及浴厕都是独立的。她很喜欢我,最大原因是她喜欢成年人。
“我们可以公平地负担所有的开销,没有麻烦。”她说。
我答应考虑,然后回到寄行李的小吃店,叫了一碗汤圆,坐在那儿发呆。
眼见自己流离失所,怎不让人心焦。
直到有个男人走进来,我才知道我的麻烦并不止一点点。
“越红!”那人发现我时,庞大的黑影整个遮住了我的视线。
我看着他,视线不能移动分毫。我们已经十多年未曾见面。久违了,父亲。
“我可以坐下吗了”他问。这些年来,他苍老了许多。曾经,他是个潇洒的男子;现在,是个潇洒中年人。
我瞪视着他。
“我找你很久,为什么不见我?”他坐下,掏出了香烟。“可以抽烟吗?”
我说不可以有用吗?
“别这样看着我,我是你父亲。”他吐出了烟雾,那袅袅上升的轻烟,足以蒙蔽世人。
他算哪门子的父亲?既无做到为父的责任,又不曾跟我亲近。
“失陪了!”我提起行李。
“等一等!”他拦住了我,“为什么躲避我?”
“先生,我不认识你,你认错人了。”我飞快地离开,一口气跑到那名法国女生的五楼。越明追不上我,他完全没法子掌握这儿错综复杂的巷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