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开了十多年,已经成为半个外国人。
法国女生闻声而出,我气喘吁吁地告诉她。我考虑好了,决定租另外一半房间。
我们握手成交。
我彻底摆脱了孙国玺、母亲、越明、韦杰恩、陈诚,以及海伦。
再没人找得到我。
我要去找杀害嘉露的凶手。
以前的方法完全不管用,因为我未用足大脑,现在开始我要面壁苦思。
“你还好吧!”法国女生苦读完毕,发现我仍盘腿坐在床上,探头进来问。
我点点头。
“你不去上班?”
我不知道她为何如此关心我,洋人不是比较尊重别人的私生活吗?
“要不要一道去吃中饭?”
“我不饿。”
她去了,室内十分静寂,这儿是世外桃源,何以避秦。
我需要清静。
法国女生吃饭去了,一路听她关门、下楼。20多分钟后,又听她同样大声地上楼、开门。
“越红!”她敲门叫我,“我带了热包子给你,快出来吃。”
我在黑暗中默不作声,但她继续喊,喊得我烦了,只有打开门。
她跟另一个男生坐在客厅里。
“我来介绍,这是我的朋友皮耶。”她愉快地对那个有一脸络腮胡子的外国男人说,“这位是越红。”
“你好!”外国男人胡子吓人,笑起来还是很天真。
我问他点了点头。
也许,我又租错地方了。二房东有这许多亲朋好友,我想大概是应酬不起。
法国女生把热包子放进盘子,要我趁热吃。婆婆妈妈得可怕。
我把盘子端回房间,免得她再骚扰我。
“你应该好好照顾自己,你的脸色很不好呢。”法国女生善意地警告我。
我是招谁惹谁了?我关上门,叹了口气。
“奇怪,你墙壁上这张相片我愈看愈眼熟。”法国女生又敲门,“能不能让我再看一看?”
天哪!她到底要烦我到什么时候?难道我想念嘉露,把她青苹果时代的海报挂在墙上也犯了她的忌讳吗?
我打开门让她看个仔细,不料,她又唤来皮耶:“皮耶,你来看看,这是不是上回吉米带的女朋友?”
“她是一个合唱团员。”我冷冷地说,然后预备请她出去,不必在此胡乱认亲。
“对对对!吉米说她是一个歌星。”不料,她叫了起来。“吉米说她在台湾很红的,吉米还说在东南亚也有许多歌迷。”
皮耶过来了,看了照片一眼,眼光竟十分不屑,“她何止是吉米的女朋友?她是大家的女朋友!”
“你说什么?”我的忿怒已到了顶点,也不管他是谁,跳过去一把揪住他的领子。
“你干嘛?”他吓了一跳。
“她是我妹妹,你最好解释清楚一点!”我咬牙切齿地叫。
皮耶狼狈地退出去。我的表现一定像个疯人。海伦一直说丛老未见过我生气,她会遗憾没有亲眼目睹方才我对皮耶行凶的场面。我撕他、抓他,最后若不是法国女生奋力拉开血淋淋的争斗,我还预备狠狠咬他。
“好了!不管你是谁,都不准打我男朋友2 ”她气喘吁吁地说。
皮耶气走了。她又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孙嘉露怎么会是你妹妹?”
“那就是吉米。”法国女生指着录音间里的一个男人。他正坐在钢琴前,弹一首创作曲。微卷的长发像波浪一样披在肩上,气质非常地优雅。
“他在这里做什么?”我问。
“他是音乐家,皮耶的搭档,他们要合录一张唱片。你怎么从未听说过他呢?他在台湾很有名,青苹果从前唱的好些歌都是他写的。他是非常好的作曲家,是一颗钻石。”
“他是法国人?”
“混血,母亲是中国人。”
我狠狠地盯着他那张好看的面孔。就算他是钻石,那也只是最低级的棕钻,他所有的高雅都是假装出来的,骗不了我。这样的货色我可以随便在哪个钢琴酒吧找出一大票来。
想到连这样的龌蛋,嘉露都肯跟他走,我止不住一阵无法遏制的忿怒与伤心。
“走吧!”法国女生拉我。她有一个个很好的中国名字,叫香蒂。“你说只着一眼就走的。”
“我不走。我要找他算这笔帐。”
“可是又不止他一个人……”香蒂吞吞吐吐的。
“你胡说,嘉露怀的就是他的孩子,她竟为了这种人渣死……”我真的无法控制自己,眼泪潸潸而流。
“啊!他出来了。”香蒂把手帕递给我,站了起来,“一定是皮耶告诉保他……”
我抬起头来,那颗棕色的劣等钻真的出现在我面前。他大概选择了面对现实,算他聪明。
“你是嘉露的姊姊?嘉露的事我听说了,我很遗憾。”吉米伸出手来。皮耶站在香蒂旁边,我相信这一辈子他都不会敢靠近我。
我不会跟一个杀了我妹妹的凶手握手。我瞪着他,眼光中充满了怨恨。
他不是瞎子,可是他表现出宽宏大量的气度,很自然地把手伸了回去。
“我替嘉露写歌词,私下也是朋友,但这并不代表其他的,我希望你不要误会。”
“我没有误会什么,你害死了我妹妹。”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她的死与我无关。”
“你敢在警察面前这么说吗?”我狠狠瞪着他,“她怀了你的孩子。”
“孩子不是我的。”他并没被我吓唬住,仍用那种看起来颇为诚恳的态度说,“我对她父亲也一样是这么说。”
“嘉露的父亲?”我失声叫道。
“也就是你的继父,对吗?”他看我一眼。“越小姐,你可能与你继父有欠沟通,他很早就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
“他来找过你?”
“嘉露一出事他就来了。他跟你一样,以为是我……”他笑了笑。“如果是我,我会承认的。”
“你预备告诉我什么?”我全身颤抖,手心出汗。如果他说出的任何一个字侮辱了嘉露,我不会与他干休。
“嘉露很活泼,有很多朋友。”他无可奈何地说。
“这是一种指控吗?”我冷冷地问。
“不是,只是一项事实。”他仍该死地微笑。
我举起手来,想给他一记耳光,但我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有人阻止了我。
是孙国玺。
我呆呆地看着他。
他疲倦地对我摇了摇头。
那疲惫的神情,肴起来像老了十岁,我简直不忍心看他。为什么在转眼间,一切都像肥皂泡泡般破灭了呢?
“不要阻止我。”我哭了。
他紧咬住唇,抱住了我。“孩子!孩于!”他不断喃喃自语,“嘉露已经去了,让她安息吧!”
十二我搬回家住。海伦来看我,叨叨絮絮个不停,但我一个字都不跟她说。
“别不理我,我又没得罪你,看着我总成吧!”她被我恶劣的态度气坏了。
我仍没理她,兀自瞪着空白的墙壁出神。
“你实在很差劲。”她破口大骂,“对朋友不够尽心就算了,还把自己搞成这样,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打了一个呵欠。
“你以为谁一生下来就顺顺当当,万事如意?”她骂个不休。
我不是成心不睬她,我只是纳闷,事情怎么会是这样?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真相?
天真无邪的嘉露,真的竟是吉米和皮耶口中的放荡的、人尽可夫的女孩?
天!她还不到十六岁,甚至还不算是个成人。
想到这里我几乎发狂。但我紧闭着唇,紧握住拳,一声都不得出。
“你怎么啦?想吓坏人?”海伦被我的样子吓住了,轻轻搂住我。
可是我的思维飘到很远的地方去。
我在想,嘉露她怎么会变成那样,那不会是她的本性吧?或者,她是在报复?
报复这个并不使她愉快的世界?
是吗?
她有什么不愉快的?她出身豪门,锦衣玉食,什么都不用发愁,有自己的汽车、办公室、朋友,甚至还有自己的乐队,需要什么只消开口。她非但什么都不缺,应该说拥有的太多,太满、太过了……
但,慢着,这只是以一般世俗的眼光来看她,并不公平。她除了物质,还应该有精神方面的……
可是,她有吗?我不断地在脑中追索……不!她没有。我摇了摇头,她没有!
围绕在她身边的这么多人里,却没有一个是爱她的。她母亲早逝,父亲没空理她,我妈更不用说了,就连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怕爱她。
我甚至不知道,像她这样的小女孩子,多么需要关怀与爱。
但我真的是不知道吗?还是假装不知道呢?
我把头放在膝上,慢慢地哭出了声。
我一直躲她,躲她……看看我做了什么?她是我的亲妹妹啊!
“越红,不要哭!”海伦叹口气,搂住了我的肩,轻轻地安慰我。
这回我没有再推她,因为我突然发现,我再也不必用推拒来逃避内心的渴望。
我跟嘉露一样,基本上是那么需要爱与关怀,不论是亲情和友情,我都应该坦然接受。
一时之间我可能无法做的那么自然,但是,爱是可以学习的,我为什么不真心诚意地去学习这一门功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