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难怪,她甚有才气,又肯努力,我看过她的秀,的确一流。
黄百成老板到了五点才回来上班,他满脸春风得意,步履轻快。
“几点了?还来做什么?”我看他一眼。南茜张没说错,巫美花的确是个巫婆,这么难伺候的黄老先生,已不再怨天尤人,愤世嫉俗。
他是快乐王子。
“我宁愿做空间的歌者,不做时间的石人。”他以歌唱来代替回答。
他进工作室晃了十分钟,又晃了出去。
“南茜张找你。”
“啊!”他做梦游状,一点也没听见我在说啥。
“她侮辱你,说得很难听。”我煽了一把火。
“哦!”
他变了,从前听到有人贬损他,他会去拚命。
“他骂你是猪,是狗,是猪狗不如的东西。”
“噢!”
此计不通,我得另觅良策。
“她也骂我,骂得很难听。老板,我食你区区俸禄,不能受人折辱。”
“你也可以骂她。”
听听!他叫我骂回去。我的风度与名声都会因他而大受损伤。
他头也不回地出去了,我拉不住他,也管不到他,毕竟我不是他妈。
他是孤儿,我不是。
下班前,我接到孙国玺先生的电话。
我运气好,他是我的第二个爸爸。
“中午的事我必须向你解释。”他说。
“中午的什么事?”
“在金巴黎——”他很含蓄地暗示。
“哦!”
他一定是恋爱了,只有爱情使人迷失、慌乱,继而不知所措。
“中午我很忙,哪里都没有去。”我挂掉电话,他以为我是谁?长舌妇?还是小人?
不!我自己的事都麻烦了,怎么管得着别人呢?
锁好门下楼,我的脚踏车不见了。虽然古董,但在我订购的劳斯莱斯没送到之前,仍是我唯一的名贵香车。
“阿伯!”我大声叫。
“来了!来了!”他正在抹玻璃,一头一脸的汗水,隐隐发亮。他是我认识的少数几个好人之一,上帝却这般厚待他。
“我的脚踏车不见了。”我哭诉。
“安啦!安啦!有谁会要那辆破车?”他安慰我,“卖去做废铁都嫌费事。”
连这个老好人都看不起我,真是伤心已极。
“再找找看,找不到骑我的欧多拜回去。”
我有斗大的胆子也不敢骑那辆老爷摩托车,跟我的脚踏车比,不过五十步笑百步,可怕的是随时会环。每回我见到阿伯推着它在街上飞奔,好不容易发动了才骑上去,都不寒而栗。
我多谢他的好意,只有搭11路公车回家。才过了两条街,忽然看见我的爱车在公园里,一个妙龄女郎骑在上面,黄百成老板跟在后头亦步亦趋。突然,女郎重心不稳,倒了下来,黄百成扶之不及,车子滑了出去,自己也摔个狗吃屎。
这叫做报应。
“喂!你们做什么?”我前去指责。爱车可受不了这等折腾,平日我待它十分温柔。
“嗨!美花,这是越红,我跟你提过的,我的助手。越红,跟美花打个招呼。”
巫美花高兴得很。她当然高兴,黄百成先生糟蹋我的车,陪她演“爱的故事”。
跟黄百成工作这些日子,他交过数不清的女友,有的快到我连人都没见过,只听电话就吹了。南茜张是最久的,她与黄百成的爱情很长寿,已足足一好,算是续集,但也不过如此。
依女性的直觉来看,巫女很可能是完结篇。
他们没有把车还给我。白马王子若无马,有辆脚踏车耍耍也好。
君子成人之美,暂且借他当道具。
我徒步回去。
心里闷得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早报上说,女性的更年期普遍提早。
我勉强冲了杯茶喝,兴致仍然不高。
南茜张不知哪里弄了我的电话来,居然娇声娇气地问候我:“越红,你在做什么?”
我受宠若惊。
“我在寻欢作乐。”
“跟谁?”她的情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你猜。”
“我猜不着”
“那就别猜。”
恋爱使得孙国玺那样十全十美的人变得慌乱,使得没有美德的南茜张疯狂。
总之,陷入爱河的人,非疯即狂,非痴即傻。
梦醒了回头一看,也不过如此。
正在百无聊赖时,南茜张来了。她神通广大,在不确定我住几楼的情况下,一家家地去按门铃。
我在这栋六层公寓里可出了名,算是怕了她,只好放她进来。
“就你一个人?”她进门后鼻子乱嗅,眼睛乱瞟,假笑着问道。
“欸. ”我躺在沙发上继续发呆,孤独死无聊死都赛过跟这个女人打交道。
上辈子我一定欠了黄百成的高利贷,才会受到这些骚扰。
“你这间屋好漂亮。租的?还是买的?”
她只差没问:是不是黄百成出的钱?
他若是这么有办法,我也用不着窝在那个小公司受罪了,必如华重规所说,有着和自己才气成比例的排场。
想到华重规我就觉得可笑,他花了那么大力气,只落到一个人吃三客法国大菜,外加超贵的帐单一张。
“你冷笑什么?”南茜张又问。
我装作没听见。
“你怎么不回答我?”
她说的话又不是圣旨,我还真得单膝跪地磕头喊声“喳”不成?
“你睡着了?”她弯下身来查看,“也好,你睡吧!上了一天班也够累了。”
没想到她还满体贴。我当然累,不比这些公子小姐,可以四处游荡。我投资自己的劳力,赚的是血汗钱哩!
南茜张半天都没有发出声音,我以为她走了,却听见她在房间里打开壁橱的声音。
黄百成再不要脸也不会躲在衣橱里,首先我就不会给他躲。
她连浴室、贮藏室、厨房都去看过了。
回来时,若无其事跟我说:“你这房子真漂亮,布置得很好。”
我一语不发地瞪着她,直到她落荒而逃。
她走后,有人用力按门铃,按得好急。
原来今天我可一点都不寂寞。有这么多人找我,我怎么会无聊呢?
找我的是嘉露,她进门第一句话就说:“你干嘛破坏我?”
我拿什么去破坏她?这倒好笑。
“你把话说清楚一点。”我皱眉。
“你为什么在爹地面前煽火,教我拍不成电影?”她的两颊气得鼓鼓的,再加上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真像只野猫。
原来是这么回事!华重规够不要脸。
“我有吗?”我躺在椅上。
“你怎么没有,你嫉妒我。”
“嫉妒你什么?”
“嫉妒我年轻、漂亮、有办法!”她冲过来。看样子孙国玺不给钱拍电影,她会杀人。
我轻笑。她说得可是卡洛琳公主?但就是公主,私生活不检点,虽然年轻貌美,照样不受人尊敬。
“你还笑得出来?”她生气。
“你走吧!把门关好。”我打了个阿欠。中学时代那个教官说得对,宁可孤芳自赏,也不必狐群狗党,败坏清静。
“你不解释?”她颇失望我的态度。
当然,我的态度是众矢之的。
“解释什么?我根本不晓得你为何对我发怒。”
“你破坏我。”她老调重弹,“我拍不成电影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是个可怜之人,每个人都以我未做过的事对我叫骂。
“嘉露!你听好。”我坐了起来,“我一向不管人闲事,也不说人闲话,你爹做什么,那是你家的事,你不能做什么也是你家的事,我没有兴趣,你懂吗?”
“可是华重规说你跟爹地讲——小孩子拍什么电影?你如果说了这句话,你就是龟孙子。”
“好吧!我是孙子。”
“你承认了?”她这下可逮着了。
“如果我不承认,你爹地就会变成孙子。”我无可奈何。
“你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是他说的。”
“他为什么这样说?”她追问。
“也许他一眼便看穿某个骗子。”
“华导演才不是,他得过奖。是名闻国际的大导演。”嘉露的小睑发红,我真奇怪像她这样可爱的小孩,怎会有人忍心骗他?也许骗子专找小孩骗。
“奖一毛钱买一打。”
“你买一打来我看看。”她发火了。
“我没那个闲钱。”我才懒得理她,野鸡导演满街是,台风天吹掉的看板,砸死三个人当中便有一名。
“你嫉妒。”
又来了,不会换个新辞。
“好吧!我嫉妒,我心理变态,我什么都是。”我又打了个呵欠,“你满意的话可以走了吧。”
“越红——”她急急地抓住我的手,“帮我一个忙,去跟爹地说——”
“我管不了谁的闲事。”我捂住耳朵,“别来烦我。”
“你不管我会后悔。”
我还没听过这种稀奇事。我会后悔?
“我一定要拍这部戏,爹地若不支持我,我会不惜一切——”
青苹果需要不惜一切才拍得成电影?笑死人!问三岁孩子也知道,孙嘉露是天之娇女,要什么有什么!
“我前些天才在报上看过,有不少人找你拍电影,你还急什么?”
“我只要这一部。”嘉露急躁地说,“你不会懂的。”
“我当然不懂,我又貌丑又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