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这是一个重要的观念,你慢慢会懂的!』他一挥手。
慧枫随着他潇洒的背影爬上二楼,脑中混乱一片,但也为窥到艺术殿堂的大门,而兴奋异常。淡淡的亚蔴仁油味弥漫了整个空间,画室大得像海一样。慧枫瑟缩地在门口停下脚步。
『进来啊!』秦德言把她的画袋放在地板上,打开窗户:『你可以随意选个地方画。』
她深深呼吸着风中的草香,打量着画室,充足的光使得一切生意盎然。上了白漆的帆布随意卷在角落里,到处都是丰富的色彩,明亮生辉。
『如果你要改改光线,可以拉开窗帘。』秦德言示范如何使用自动窗帘。
『我该画什么呢?』环顾四周,她找不到一尊石膏像或是静物写生用的腊果。
『先参观我的画室,模特儿半个钟头内会到。』
『模特儿?』她大着胆子:『联考术科只考石膏像!』
『那些错误百出的复制品?』他嗤之以鼻:『再大的天才也会毁在它们手里。』
『我还不够资格画模特儿!』她急得都快哭出来。
『别怕!』秦德言走了过来,双手很自然的放在她肩头,近得可以嗅到他睑上刮胡水的香味:『你要做真正的画家,就要抛弃不正确的观念,由真实的人体画起。』
『太难了!』
『什么事不难?』他更逼近了,笑容在他瘦削的睑上扩大。
她不敢再出声,想到要画一个真人,而且还是个赤裸裸的人——就像那些书中描绘的一样——。
秦德言打开另一间画室的门时,慧枫简直不敢张开眼睛。如果给婶婶知道秦德言专画不穿衣服的女人——
『人体是最神圣的,也是这个世界最美的。』秦德言庄重的走向其中最大的一幅:『要画一幅人体,一定要充分了解里面的骨骼、肌肉和筋腱;同样的,要画一个头像,一定要了解这个人脑子里和灵魂里在想些什么!』
她想不起在哪本书中看过同样的句子,等他发表完一番闳论後,她才怯怯的开口:『您——真的知道她在想什么?』
『傻丫头!』秦德言笑出了声,但收住笑声後,他疑惑的偏着头,若有所悟的说:『我告诉你这些会不会太早了?』
『德言——』楼下传来一个女人的声晋,很娇很脆。慧枫跟着秦德言走出画室往下看时,那女人正爬上楼。正是他笔下的模特儿,跟画里一样的美、一样的丰满,慧枫的心一跳。
『我来介绍,这是我新收的学生江慧枫;这位是我的模特儿沈曼丹。』
『沈姊姊,你好—』
『你好!』沈曼丹自顾自的走进画室,混血儿般的深轮廓和浓郁的香水味,都令慧枫有些自卑。
『你休息一下,我们就开始了。』
『嗯!』沈曼丹把皮包往一张帆布椅上一扔,靠在窗边的沙发上,很随便的踢掉脚上的高跟鞋:『还在念书?』
『是,高三。』
『那不是要考大学了吗?怎么有空?』
『她要考美术系!』秦德言替她回答:『慧枫,沈姊姊是美术系的高材生,以後有什么问题也可以向她请教!』
『别给我乱宣扬,这我可不敢当!』沈曼丹打量了她一眼,口气冷冷的。
『慧枫,她要更衣,你先到隔壁画室廻避一下!』
墙壁很厚,可是沈曼丹的声音实在太大了,彷佛与秦德言起了强烈的争执,隐约的传来几句「我不干」之後,那扇门开了,怒气冲冲的沈曼丹由里面冲了出来,直奔下楼。慧枫不安地向画室里张望时,秦德言铁青着一张睑,好阴沉的坐在那里。
『秦老师!』她嗫嚅的,真担心自己做错什么。
『别管她!』他的脸色好了一点:『你先打开画架画外面的风景,要不然到书架上找书看,我坐会儿!』
『我——还是先回去好了。』
『去!听话。』
她不敢有所违抗,才支起画架,外面就有人走进来;她起初以为是秦德言,但她回过头看见的是张年轻的睑。
『你是谁?』那个漂亮的男孩皱着眉头问。
『我叫江慧枫!秦老师的新学生,你呢?』
『秦伦!他的独子。刚才沈曼丹是怎么回事?怒气冲天,叫她也不理,好大的小姐睥气!』
慧枫听得出他口气中的厌恶,可是没敢搭腔,秦德言肯收她就不错了,何况这是别人的私事。
『别那么不安,我批评她没什么不对;你继续画吧!我走了。』
秦伦出去後,她才吁了一口气,回过神来。刚刚他说他是秦德言的独子,真看不出来,秦德言的年纪——真有那么大了?也许有钱人懂得保养,不像叔叔,才四十出头,就皱纹满面,好像天下的重担全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
她钉好纸拿起笔,胡乱地画起窗外的风景;起初还心思紊乱,但不一会儿就被清新的风景吸引住,全神贯注的经营着那片小天地。
『江小姐,先生请你下楼吃饭!』一个妇人的声昔打断了她的专心。都吃中饭了?她看看腕上的那只旧表,果然指在十二点,实在该走了,她赶紧收拾画具。
『我是秦家的佣人,我叫吴妈,刚才你来时我正巧去买菜,收拾好就下去吃吧!别客气,你不去吃的话,先生会生气的。』
『这——不大好吧?』
『来了就是客,先生很注重这些的!』
她在吴妈的引领下走进餐室,秦德言跟儿子都坐在长餐桌旁。
『慧枫,这是秦伦!』
『我们见过!』秦伦低首敛眉,一副大气不敢出的样子,跟方才判若两人。
『哦!开动吧!』秦德言拿起筷子:『慧枫,没什么好菜,你就当在自己家里一样别客气,尽量吃。』
桌上虽然是四菜一汤,可是除了过年过节,她还没享用过这么丰盛的内容,但她仍然有点踌躇,迟迟下不了筷子。
『以後每个星期天中午,你画完了就自己下来在这里便饭!』秦德言知道她不好意思,若无其事的替她挟菜,往她前面的小盘里堆。
『是!』扑鼻的菜香、诱人的色泽,她实在也是饿了,不禁食指大动,吃到一半,才发现坐在对面的秦伦正在看她,那眼光很奇怪。
『师母呢?她怎么不一道来用饭?』她避过他的眼光,为掩饰自己的羞窘,没话找话说O
『我妈十年前就过世了。』秦伦的表情很淡然。
她说错话了!两颊可怕地发起烫来。
* * *
上完体育课回来,慧枫发现抽屉里多了张纸条;是馥芬的笔迹,约她放学後在校门口前的圆环见。
『我想了一个礼拜,应该为我妈的事跟你道歉!』馥芬瘦多了,一双眼睛还红红的。
『我倒觉得她的话并不是全没道理。』慧枫面无表情的:『至少她说出了真相,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家烧饭了。』
『别走,我需要你帮我出个主意,你可不可以——陪我去参加现代舞团的招考?』
『我实在帮不上忙!』她强迫自己狠下心。
『你,你——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啊!』馥芬似乎没法子忍受她态度急遽的转变,她的眼眶整个红了,泪水夺眶而出。
『我不是存心丢下你不管,可是你有没有替我想过你妈会恨死我?』她急得跺脚,而对好友对她的无限期望,她的心又在昔日友情中软下来。
『我们瞒着她!』
『你太天真了,迟早她会发现!』
『你以前不是一直鼓励我,只要拿出勇气谁也奈何不了我?』
『那是以前。』
『我经过多大的挣扎,才肯定自己的想法,没想到你——』
『拜托你别哭好不好?』
『你答应了?』馥芬还在吸鼻子。
『算你赢了,交到你这种朋友,真没办法!』
『谢谢!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的,你真好!』馥芬破涕为笑。
『少拍马屁了,招考的日子是哪天?』
『明天晚上七点钟。我妈明天要陪我爸去喝喜酒,只要我们能及时赶回去,她一定不会知道的。』
『那只有碰运气了。』慧枫耸耸肩,她虽然答应好友去冒这个险,但实在不敢想像後果。
『这盒四十二色粉彩,是我托小阿姨特地从香港带来的,送给你!』馥芬从书包中拿出一个很大的铁盒子。
『我不要!』
『拜托!』馥芬又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她只有打开那个扁铁盒,四十二根方型的粉彩依照着明度排列在那儿,绚烂而华美,简直让人难以拒绝。
『太贵重了,以後不要这样。』她不能再接受馥芬的礼物了,每次,都让她有种接受贿赂的感觉,那感觉冲淡了礼物本身带来的喜悦。她好像——成了个骗子,以友谊去换取她买不起的好东西。
* * *
『就是这个地方?破仓库嘛!』慧枫又重新核对了一下报上的地址。
『方大可是我最崇拜的舞者,如果我能加入这个舞团——』
『别尽做白日梦了,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