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孩子出来了,现在跟着我的口令,我说吸气就吸气,用力就用力——』
她只喊到三,孩子就出来了,那么自然,那么完美!生之喜悦模糊了她的双眼,当孩子下地,紧紧靠在她手上哭出第一声时,她也跟着哭了。『夫人!恭喜您,是位公子。』
可是慧枫虚弱的摇摇手,『抱走!把他抱走!』
满身血污的孩子声音宏量的啼哭着,降生在这个锦衣玉食的环境中,他似乎一点也不满意。
令张护士惊奇的是,慧枫到了医院的第二天早上还在流泪。难道是为了老爷竟离家不在!但这也不值得哭那么久啊!更令人奇怪的是她根本不肯看婴儿一眼,好像那真的就是她口称的「魔鬼」。
但这些都是会过去的。张护士相信等这阵歇斯底里的情绪过去,夫人会跟别的产妇一样,振作起来欢迎她的婴儿。所以十点半钟当婴儿室的护土小姐把小车推来时,她一点都没惊动慧枫,自己拿起奶瓶,轻手轻脚的把小车里的宝宝喂了个饱。
真是个漂亮的小家伙!张护士心里暗暗称赞,一般婴儿出生时的五官都还不明显,多半也没有头发,可是这孩子不一样,眉宇间还有一股不凡的气质。她又细细端详想在他睑上找到一点董汉升的特徵,但令人惊奇的是一点也没有,即使是董汉升那像注册商标似的鹰勾鼻也没一丝一毫的遗传。
* * *
到了下午,慧枫不哭了。她终於由慌乱中恢复了过来。哭,有什么用?现在最重要的,是面对现实解决问题。
她从喉咙中哼了一声,命运对她冷笑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在短短的廿年当中,经历过无数的挫折,但这次她受的伤害最重。
董汉升不但侮辱了她,还欺骗了她,让她像白痴一样跟害死凯文的魔鬼共住了将近一年。但她要活下去,不管用什么方法,而且总有一天她要好好报复的。
『凯文——』她的眼中又涨起了热泪:『等我!我报完了仇就来找你!』
她一个人孤伶伶活着,只剩下这唯一的目的。
『夫人——』蓦地,一声刺耳的电话铃引起了她的注意,坐在一旁的张护士赶快伸手去接,然後递给地:『是老爷打来的,他在香港,医生已经通知他您生了。』
『慧枫!』董汉升惊喜的喘气清晰可闻:『谢谢你!替我生了个儿子——』
也许是中年得子过於兴奋,他说了一大堆。而董汉升的大喜过望给了慧枫一个灵感,她终於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证董汉升受到最重的惩罚。
她要让他痛苦。虽然那些痛苦并不能代替她所受的折磨。但,为了凯文,她必须使他得到报应。
『我还要两天才能赶回来,这里出了点麻烦,我真迫不及待地要看我的老婆——』
她模糊的应着,当电话挂断时,她起身下床。
『夫人,您要做什么?』张护士吓了一跳。
『我要回家。』
『可是大夫说您得好好休养,如果您怕影响身材,後天早上会有护士来教你做运动,何必急於一时呢?』
『我说过了,我要回家,这里我住不惯!』她表情严厉的看了张护士一眼。
『这个我一定要报告医生!』张护士吓坏了,等她找到医生回来时,慧枫已经命令阿贞整理好了箱子。
『董夫人,您这一走,我没法子跟董先生交待。』医生也着急了,他还没见过这么倔强的产妇,实在是太任性了,才刚生过一天,连线都还没拆,怎么可以说走就走?
『我不习惯这里。』
『可是後天早上我就要来帮您拆线了。』医生继续好言相劝,『等拆了线,您就可以自由活动。』
『那——我先请个假,回去收拾一下,可以吗?』
『请张护士跑一趟就行了,何必亲自回去呢?』
『我的一些私人用品她不清楚,我只请两个小时假。』
『好吧!』医生看她似乎恢复得很快,态度又坚决,只有勉强答应了。毕竟是年纪轻,董汉升真是有福气!他心里想。
* * *
『张小姐妹先出去!』到了家,慧枫将跟在她身边把她当病人的张护士赶了出去,然後倒扣了房门的锁。短短两个钟头内,她有太多太多的事要办。
看到乳白色地毯上昨夜残留的血迹,她一阵发冷,她本来应该在那时候死的。可是张护士偏偏救了她,现在,她把孩子生出来,也等於生了一大堆难以解决的问题。
可是,这使她不再接受摆布,她要还击了。慧枫一摔头,眼里的坚轫表情自己都有些吃惊,她变了,她知道她成了母亲的这一刻,一切,都不会再回头了。
她没办法再做小女孩,也没办法再依附任何人。她必须更成熟、更坚强!
慧枫打开了梳妆枱,拉出一个抽屉,里面有一个隐秘的保险柜,装满了董汉升为了取悦她而购买的珠宝。
那些闪耀夺目的钻石、红宝石、翡翠、珍珠,在她眼前发光,她知道这些她从前毫不在乎的东西,很可能派得上大用场。
然後她又检查了衣柜,把用得着的衣物取出来,虽然她厌恶董汉升,可是暂时她需要这些。毕竟,现实还是超越一切。等到她喊张护士进来时,她一切都准备好了,正喘着气坐在一个箱子上。
张护士张大了嘴,她真没想到,半天之内,夫人竟有了极端的转变。也许是老爷的那通电诂奏效了,看夫人这样容光焕发,她也跟着高兴。
『夫人,这些都要带到医院去?』
『对!你再去多拿一点尿布、奶粉、小毛毯,我们用得着!』
『可是这些东西医院都有!』
『医院的东西不好!』她皱皱眉,『谁要用那些别人用过的旧东西。记着,小衣服最少要带四套。』
慧枫终於下了最後的决定,她要让董汉升看他的儿子。
尽管这个儿子是他用卑鄙的方法偷来的。但最适当的报复方法就是让他看一眼,然後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了。那时候他将知道她恨他的程度有多深。
所以当董汉升到达医院的时候,她已经准备好了。她穿着一套鹅黄色的妈妈装,抱着穿了同样色系婴儿服的孩子坐在床上,温柔地对推门而入的董汉升微笑着。
『我抱一抱!』亲过她之後,董汉升的两只眼睛都高兴的眯在一起了。
『可以啊!』慧枫若无其事的把孩子递过去,说也奇怪,孩子本来在她手上一点事也没有,一换到董汉升怀里就「哇」地一下大哭了起来。
『这个,这个——』董汉升手足无措的抱着,哄也不是,摇也不是,幸好张护士立刻接了过来,才使他松了一口气。慧枫笑了,笑容里不再那么天真无邪,相反地,充满了智慧与心机,深沉得像没有波浪的大海。
『这小子认生!』董汉升自我解嘲了一句。『你还好吧?』他在床沿坐了下来,为了方便他们谈话,留在病房照顾她的张护士藉故说要把孩子送回婴儿室,就溜了出去。
『很好啊!』
『生产过後,你更美了!』他看她的眼光更露骨了!『告诉我,你替我生了个宝贝儿子,想要什么奖赏?只要你开口我一定马上去办!』
她笑了,果然不出所料,他口口声声说爱她,其实他爱的是一个偷来、抢来、骗来的儿子,她绝不会那么轻易饶过他的。
夜深了,可是慧枫的心并没有跟着静下来。她有一连串的计划要马上执行。
明天是预定中她要出院的日子,所以张护士下午就办好了出院手续,为了方便,她也早早叫张护士把孩子抱来,一切弄齐後,她正在为如何把张护土打发走而烦恼时,不料张护士自己开口了,说她母亲得了急病想回家一趟;她立刻准了,而且多给了她一笔奖金,算是谢谢她多日的辛劳。
当张护士走了後,她又藉故把来代替张护士的特约护士支走,现在,房里只剩下她跟孩子了,她瞥了他一眼,吃得饱饱的睡得正香,这一觉不到四点该喂奶时是不会醒的。
四点半喂过孩子後,她起身收拾,五点正离开了病房。
『董夫人,早!』在柜枱值大夜班的护士好奇的瞧了她一眼。
『早!』她很镇定的给护土一个微笑。
『您要出院了?一个人多不方便,怎么不等家里的人帮你搬呢?』护士更奇怪了,这些天,只见这位年轻貌美的夫人仆佣成群,前呼後拥,却在这节骨眼,一个人孤伶伶地出院离去,真是不可思议。
『我要带孩子去庙里烧头柱香还愿。』慧枫仍在微笑:『我怀孕的时候,算命的说一定要这样才能保平安,你不会笑我迷信吧?』
天还是乌沉沉的一片,街上除了清扫马路的女工,一个行人都没有,偶有几辆飞驰过的车辆,反而使得空荡荡的街景更萧瑟,一阵清晨的冷风吹来,慧枫打了个寒噤。不知道为什么,当她这样茫然回顾的时候,热泪又街上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