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母亲那一方面呢?”恍惚间,张飞龙又问。
“她——很早便过世了。”
“对不起。”
“不要紧。”
我们又陷人沉默。我希望他能赶快离开,我还有一大堆工作要赶。
“枫姊,你的电话。”田蜜走过来。
是慕尘,他约我中午去律师事务所,秦阿姨的遗产已经清理出来了,要我一起去听遗嘱。
“我走不开。”我告诉他忙极了,工作堆积如山就是从现在赶到年底也赶不完。
“你一定要来。”他很坚持,“我母亲把星辰居留给你了。”
第八章
我不知道慕尘在胡说些什么,但当我好不容易把吃饭的时间挪出来去律师楼时,律师告诉我也是同样的话。
“星辰居?我要星辰居做什么?”我愣住了。
“你秦阿姨说你没有家,一个女孩子不能在外头流浪。”安抚我的是张大夫,他依旧精神委靡。陈岚昨天来山上,跟阿唐聊天时,无意中透露,张大夫因为秦阿姨的去世受刺激过大,已经在办理退休手续,很快就要移民去加拿大养老。
“可是慕尘也没有家。”我哽咽了,据我所知前年慕竹去世时,秦阿姨悲痛过度,以致于无暇他顾,所以她的投资有大半被那个机构不甚健全的公司给侵吞了。今年初公司宣布结束时,她的损失不小,而刚才律师的清理报告,其他方面也不甚顺利。办完了后事,除了星辰居,并没剩下什么值钱的产业。
“我跟你不一样,我是男人,可以四海为家。”慕尘安慰我。从葬礼那天早晨他轻吻过我后,我们的感情并没有因此往前发展,相反地,他像是有意要避开我。他是难为情呢?还是认为——我是属于慕竹的,他不应该有非分之想?
“我不能接受星辰居。”我用力摇头,“也不接受其它的东西。”我站起身,“对不起,各位,失陪了。”
我仓促离开,慕尘出来拦住我。
“别孩子气,江枫。”
他竟说我孩子气。
“是吗?!”我不想理他,秦阿姨这个安排我很不满意,她疼我是一回事。把一份家当留给我让我为难又是另一回事。
“你这样跑掉,不能解决问题。”他挡住电梯。
“那是你的问题,跟我无关。”
“你就这样讨厌星辰居?”他有点难过地问。
“正巧相反,那儿是我最爱、最留恋的地方,从没一个地方比那儿更像一个家。”我吸了一口气,电梯门已关起,我只得再等下一班。
“你为什么不留在你最爱也最留恋的地方?”他靠了过来,一手撑在墙壁上,我无处可躲,若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我们这样——简直就像一对情侣。
“我从不取非分的东西。”
“这叫做非分吗?”
“对不起,我工作很忙一定得回去。”我从他手臂下钻出,急忙逃进另一部打开门的电梯中。
“等一等!”他按外面的钮,用力又把门撑开了,激动地对我吼,“我母亲对你的爱你也不要吗?”
他再大的力量也敌不过电梯,门关了起来,我从隙缝间看到他苍白、失神的脸。
那个活泼、开朗,成天笑容不断又有幽默感的青年音乐家到哪里去了呢?
我的心也跟着电梯往下沉。
我跟沙家的帐是前辈子欠下的,也许连这一世都还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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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我在公司赶图,当真赶到了天亮才回去。田蜜陪我,若不是她在。我恐怕到第二天的天黑还做不完。
张飞龙过来了两次,送他的祖传秘方“维也纳咖啡”给我们打气。田蜜很高兴,她觉得“身负重任”,有人看重她,做得格外卖力。
赶完了最后一张,我留条子给秘书,该晒的,该重新作稿的,全交待清楚,到下午去客户处时,才不会手忙脚乱。
“我送你们。”张飞龙已经披挂整齐。
“我们自己走吧,你也一夜没休息。”我推辞。
“这算得了什么?”他拍拍胸脯,“去年参加国家艺术馆的比图时,我们工程部三天三夜没睡觉,也没见谁怎么样。”
他先送田蜜回去,可怜的田蜜,当车子停在她家门口时,她已在后座沉沉睡去。
她母亲开的门,白发苍苍的父亲也起来了,在清冷的晨风中,一左一右把她搂了进去。
在公司,她是个人见人爱的小可爱;在这个占地百坪的将军官宅里,她则是个心肝宝贝,受尽父母娇宠。
“你很感慨?”
“能够生在这样的人家,有这样的父母,也不枉做人一场。”阳光在云层里出现了,淡淡的,说不出的美,也说不出的寂寞。
“是吗?”
“不是吗?”
“据我所知,田蜜不是他父母亲生的。”
“你——怎么知道?”我一惊,没料到鼎鼎大名的张飞龙也会在背后道人长短。
“别忘了!我是田令刚将军的学生,他巳经80多岁了,田蜜才不过二十三四岁。”
“也许是老蚌生珠。”
“不是的。”他摇头,“田蜜自己也知道,是她告诉我的。”
“她怎么好跟你说这些?”
“为什么不能?”他奇怪地看我一眼,“难道我就那么可怕,或是令人讨厌到不愿与我聊天?”
“当然不是。”我解释,“但这是私事。”
“也许吧!不过田蜜不像你那样在乎,她说她也曾为此苦恼过,但她想通了,父母只有一个,养育她长大的,便是天高地厚的恩情。若是能够略尽反哺,她愿意一生一世来孝敬他们。”
我点点头,阖起了眼睛,难怪田蜜会劝我认梁光宇……
“你在想什么?”
我笑了笑,靠在椅背上,阖起了眼睛,不想回答他。
车子回到星辰居时,天已经大亮了。
我迷迷糊糊地往车下走。
“小心点!”张飞漂亮地倒了车,一边还从车窗伸出头喊我当心。
我穷点头,眼睛却像被蜘蛛丝粘住似的,差点儿睁不开来,一不留神,竟然绊了一跤。
“江枫!”一双有力的臂膀扶住了我,我勉强睁开眼睛,是慕尘。
“疼吗?”
我点头,当然疼,但再疼也敌不过我想倒头便睡的欲望。
“你看,膝盖的皮都破了,坐下别动,我去拿医药箱替你止血。”慕尘不放我走。
我只好靠在沙发上,等到一阵刺痛惊醒我时,慕尘的碘酒已经搽上了。
“怎么累成这样!”他又好气又好笑,“你从律师楼跑走后,一直没下文,晚上又不回来,我担心了一夜。”
“担心什么?”瞌睡虫仍在作祟,他的神清气爽更令我口齿不清。
“担心你给坏人拐了去。”他用食指点了点我的额。
“谁要拐我?”我无力地笑,挣扎着站起来,“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
“你以为你不是?”他扶住我。
“慕尘,拜托行行好,别跟我抬杠,我加了一夜的班累死了。”
“好吧!放你一马,你睡醒了到书房来找我,我有话跟你说。”
我哈欠连连,进了房见到床忙不迭就跳了下去。
我一睡便睡到了中午,是电话铃把我吵醒的。
“早,江枫。”电话线的那一头是张飞,他精神好得很。
“早。”我恨透了自己这种不清不楚的声音,可是也无法立刻装出“我早已清醒”的模样。
“对不起,我打扰你的睡眠了?”他在试探。
“没有。”
“你的声音好美,好娇柔,像个睡美人。”
他隔着电话线居然也能胡思乱想。
“有什么贵事?”我努力使自己一本正经。
“我是来通知你,云海公司临时改了时间,我们得马上去,你赶快准备,我立刻来接你。”
“不是说好下午四点吗?”
“工务局的人也要来,为了配合他们只好更改时间。”真是难得,张飞会为别人的更动时间不动气,还替他们说话。
“可是我还得去公司拿图。”
“我已经教小史全部做好了。”
“你在公司?”
“我刚到。”
“谢谢你,总工程师。”
“都是自已人,谢什么,半个钟头后见。”
他挂了电话,但那句“自己人”却是教我毛骨悚然。
我不是他的自己人,永远都不是。
匆匆整装下楼,阿唐正在餐桌上摆碗筷。
“还差一个汤,马上就开饭。”
“我来不及,不吃了。”我坐在大瓷象上,开始穿鞋。
“那怎么行,我特地炖了你最爱吃的苦瓜排骨,去火气、又补身体。”她瞪大了一双眼睛。
“晚上回来再吃。”我已经听见张飞的车上山坡了,我跳起来拉门。
“等等,你一夜没睡,这会儿又要去哪里!”慕尘闻声从书房出来,一身白色的打扮,俊逸逼人。我希望短时间他能胖一点,会更好看。
“客户找我,我得走了,再见。”
“我的事怎么办?”
“晚上再说!”我跑了出去,张飞真是个急性子,说好半个钟头,结果不到20分钟就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