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司诺克!”他用手指着楼上,“我敢打赌你一定好久没玩过了,我可是慕竹亲手调教出来的!”
“你说得对,”我严肃地看着他,不知为何,他酷似慕竹的脸总使我感觉疲倦,“我好久没玩了。”
“如果你不想玩,也不要紧?”他让步似的耸耸肩。
“明天早上你有空吗?”
“有啊!”他似乎对我的问题很关心,“有什么节目?”
“有一个很重要的节目——我跟张大夫约好了,去他的医院,讨论秦阿姨的病。”
“他没有告诉你,我下午去看过他?”
“没有。”我愣了一下,也许,他并不如我所想像中那般幼稚。
“他跟我说了很多,江枫,这些日子谢谢你——照顾我妈妈。”
“这是应该的。”他回来这一天,总算讲了一句人话。
“沙家没有欠你这么多。”他微笑着说。
我瞧他一眼,我真讨厌他的笑脸,他似乎从不会难过、生气或是悲伤。
“我乐意。”我冷冷地说。
“这样不公平,慕竹——”
“不许你提慕竹,”我严厉地说。
“你——爱他很深。”
“那是我的事。”我僵硬地转过身,步向楼梯,“如果没别的事,我先回房了,晚安。”
“江枫,等一等。”他抓住了梯首,一跃而上,挡住我的去路,“你跟我一样大,为什么老像个长辈似的教训人?”他委屈地说。
“你的经纪人应该好好管你。”
“好了,好了,又来一个江枫妈妈。”他捂住耳朵。
“我真不懂,慕竹以前怎么那样称赞你!我对他的儿童行为皱眉。”
“咦!你不是说不准提慕竹?”
“你挡住我的路干什么?”
“我要跟你讨论一件事。”
“什么事?”
“你知道——他说着说着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脸红了,也结巴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蹙眉,“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是想,我说……”他结巴了半天,“总而言之,嫁给我。”
对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我想也不想,就给了他一记耳光。
多亏慕竹走了,要不然也会被他活活气死。
我奔回房间,倒在床上痛哭失声。我爱秦阿姨,愿意奉养她终生,但受到这种折辱,也未免太不值得了。
也许,我该离开星辰居……但我能这么一走了之吗?
我正在想离开的理由时,沙慕尘却比我提前一步行动。
他走了,搬到山下去。
秦阿姨一夜之间老去。
慕尘回来那天,她容光焕发,像是年轻了好几岁,但慕尘又搬出星辰居后,她光彩尽失,连原先还仅存的一点青春,也像夕照般地消失了。
我很难过,很愧疚,可是我对这些无能为力。
秦阿姨的病更重了,她甚至不再说话,每天只是倚在窗前,往外面看。
我问她在看什么,她只无力地笑笑。
慕尘每天中午来跟她共进午餐,饭后陪她闲坐,然后就像有默契似的,在我返家之前离开。
其实,该离开的是我。
“你跟少爷到底是每么回事?有一天,阿唐问我,你们都快把我搞疯了,你来他就走,他来你离开,你们有什么毛病?非要让太太看了伤心。”
“你不懂。”
“我是不懂!”阿唐指着自己鼻子,“不过好歹我也念过国中,识得两个字,懂得三分道理。你们如果是真孝顺,就别让太太在心理替你们难过。”
“她——”我一呆。
“太太又不是傻瓜,你们两个不痛快,少爷又搬了出去,她当然晓得有事。”
阿唐在翻白眼,她的皮肤黑,是黑里俏,身材又窃窕,就是老爱翻白眼的毛病不好。
“我知道了。”
“江小姐,”阿唐拉扯我的衣袖。
“什么?”
“我有句话想问你,如果我问得不好,你别骂我,把真相告诉我。”
“你要问什么?”
“太太的病——”
“太太很好。”
“你骗我。”阿唐有些哽咽,眼睛也红了,“太太如果很好,为什么你半夜要哭?”
“我没有。”
“告诉我,”阿唐摇我,“我在星辰居待了四年,我妈老要我回乡下嫁人,我舍不得走才留下,你如果看不起我的话就别告诉我太太生什么病。”
“阿唐——”
“我就知道你没把我当这家里的一分子看,我待在这里还有仟么意思,我明天就回家去。”
“阿唐,别闹!我不是一直把你当妹妹,老太太也喜欢你吗?
“那是假的,假的!”她哭了。
现在的小女孩子真不好对付,什么招数都有。
“你知道了,没有好处。”。
“我要什么好处?”她擦眼泪,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亮晶晶的。”
“阿唐,你快20了吧?”
“嗯!”。
“回去嫁人吧!”
“你的意思是——”她抓着我的手在发抖,“太太她——”
“她的病很重,要开刀,但是开了刀也不能保证会好!”我哭着跑回房里。
不久之后,有人敲门,我惊惶起来。
“谁?”
“是我!”慕尘轻咳一声。
“有什么事?”
“可以进来吗?”
“进来。”我擦掉泪。
“对不起,在客厅说话不方便,你不会介意吧?”
“那要看你说的是什么!”我冷冷地说。
“至少我不会再那么冒失。江枫,那晚的事,对不起。”
他穿一身米色的西服,没打领带,里面一件淡蓝的T恤,十分的英挺。
“这身衣服有点眼熟?妈昨天翻柜子,哥哥的身材跟我差不多。”
“你不是特地来告诉我这个的吧?”我凝视着他过于英俊的脸,冷冷地问。他老是假冒慕竹,应该受到责罚。
“不是。妈的病不能再拖了。张大夫也说该尽快让她住院。”
“她如果知道自己得了癌症,会受不了。”
“她得了癌症,已经受不了。”他反驳我。
“开刀对她太危险,也不见得——一定有把握。”
“总比一天拖一天,拖到完全没希望的好。”
“我不想跟你争执!”我抱住头。
“我也不想。”他低下身,轻轻地说,“江枫,如果是你的母亲,你会怎么做?”
“出去!”我生气得都哽咽了。
“我又说错了什么?”他脸色惨白。
“你也敢说你是秦阿姨的儿子!”我叫,“我问你,秦阿姨搬家的时候你在哪里?秦阿姨住院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大哥死的时候你在哪里?你不是在欧洲就是在美国。你连到了香港都舍不得回家看看——”
“我——不得已。”他黯然地低下头,“你不明白,我的合约是在几年前就签下了,我这次毁约——”
“我不要听你的理由,在我眼中,你连阿唐都不如!”
“我真的——有那么坏吗?”他轻声地问,然后转身而去,在那一瞬间,我似乎见到了他眼中有一抹泪光。
我想,那也许是我看错了。他是国际知名的大音乐家,怎会为了我的责备而流泪?
“江枫——”一个声音令我跳了起来。天哪!那竟是秦阿姨。
“你怎么不在床上躺着?张大夫说你该多睡。”我慌乱地过去扶她,她看起来真的很槽,一头发蓬松,皱纹满布,以前那个永远把自己收拾得十分得体的老夫人到哪里去了?我真笨,竟一直没发现她用脂粉、染发剂把自己日益恶劣的病况都隐瞒住了。
“我睡不着!”她不肯要我扶,慢慢地走了过来,坐到椅子上,含笑对我说:“过来,坐。”
我坐在她身边,不敢抬脸看她。我不忍心见她这么老,这么衰弱,我一直不承认她病得严重,但真相如此教人震惊。
“刚刚你跟慕尘说话,我都听见了。”她拍拍我的手,“好孩子,你受苦了。”
“你……”我吓坏了,我太不小心,竟让她发现——天哪!我真该死。
“别难过!”她抚摸我的头,“秦阿姨生了病自己都不怕,你怕什么?”
“我很怕——”我哭倒在她怀中。“秦阿姨,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似乎怎么做都错。”
“你没有错。”她像摇婴儿般的搂着我轻轻摇。“江枫!你一点也没错,你是个好孩子。这一切是天意,老天既然要我生病,一定有它的用意,也有它要我去的地方。”
第二天我不肯去上班,但是秦阿姨不准。
她说她要在家里好好考虑进医院开刀的事,我在会打扰她。这当然是托辞,没有人知道自己得了癌症会不害怕不担心,但她不愿拖累我。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上班了,一到公司我就和张医生通电话,把发生的事告诉他,不料他说他已经知道了,是慕尘告诉他的。
“慕尘?”
“他说这些天你很烦恼,人整个瘦了一圈。”
“他是这样说的吗?”我很诧异他没有告我的状。
“他还说你很为难,这也令他惭愧,这么些年来,他没有为母亲做任何一件小事,却让你为他尽孝。”张大夫说。
“他弄错了,我不是为他,我爱秦阿姨,我从小就没有母亲,好不容易有人肯疼我,我为什么不好好孝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