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摩塞迪斯四五○平稳的向前驶着,几乎不发出一点声音,车头上那被称为“德国的标记”的圆型三角正骄傲地竖立着,充分说明了车主的身分。
晨雾溶溶地往四周扩散,无边无际全是那精灵般淡色气体,再过几分钟,美丽的海滨日出就会准时出现了。
江倩宜出神地望着窗外,黑水晶般的眼睛被长睫毛浓浓地遮着,似乎有秘密。除了这双充满性感的眼睛,她精巧无瑕的面孔上其余的部分,都生得很明朗,像她不久前过世的父亲,这是家传。
每一位江家的人都继承到棱角分明与精明的个性,只有她不同,她站在江家的人当中,显得特别的细致,如果说江家的人具有企业家庭的风范,那么她还具有艺术家的双重个性。
那是来自她的母亲,一个很年轻就去世的贵妇。江倩宜继承了她最美的特质,成了出众的美女。
一直,她都是男士们注目的焦点,堂姐妹与同伴嫉妒的对象,但她却浑然不觉,她对自己的美也不特别在意,虽然她的身材更是完美,江倩宜有东方女人很难得有的一七○身高,丰满的胸部,窄窄的细腰以及一双罕见的美腿。
在她的父亲江显群严格的教养下,她还没有机会知道什么是爱情,就在十九岁时结了婚,只因为江显群认为自己的眼光是对的,他替她选的丈夫是最好的,所以十一年来,她都过着江家人该过的生活。
但显然的,婚姻除了更换住屋以及成为贵妇外,并没有改变她什么。
刚结婚时,确实有些不必要的流言,毕竟她太年轻,太不平凡,至少她该像她的堂姐妹一样出国留学,不该太早陷入婚姻中,而且她的丈夫——华德金比她整整大二十岁。除了她胸有成竹的父亲,所有的人都等着火山爆发,然而日子平静得让人奇怪,她甚至没有生育。
那些看好戏的人渐渐由冷眼旁观转为同情,提供许多秘方。只有华德金心里知道,不能生育不是她的错。
这是他对她一生的负歉。
他是个精明的男人,几乎是见到她的第一眼,他就千方百计要得到她。结婚的第二年,他都还沉浸在“得到”的狂喜中,但他终不失他的聪明谨慎,他对小妻子的热爱并没有乱了方寸,可是长久观察的结果,他对自己的怀疑感到可耻。
她并不像其他少女般的轻浮,也并不天真,而使他永远摸不透她那小脑袋里究竟是在想什么,他也知道一点——她对他是绝对的忠贞。
她并不热情,但她也同样地没使这个婚姻变得乏味,有她在的地方,就像一个家。
一个很传统、平静,永远不会发生惊天动地大事的家。
华德金相当满意。
他本来也就没有奢求什么。
他能够在中年之后得到这些,已经是天大的福气。
他曾经有过一次错误的婚姻,那段婚姻是他一生最痛苦的经验。
他做错过一次,所以他见到江倩宜时,他就下定了决心,他要这个女人,趁她还没定型,好好塑造成一个完美而理想的妻子。
华德金当然很快地就发现自己过于理想化,但他一点也不后悔。
倩宜是个好妻子,好伴侣。她或许有些冷漠,但年纪大的男人,需要的正是个冷静的伴侣。
☆ ☆ ☆
倩宜的坐姿没有变动,仍是出神的向窗外注视着。
这是著名的北区海岸线,模糊的景物迅速地朝后移动着,在那些水蒙蒙的感觉里,海岸线上逼人的南国气息一吋吋显现了。
清新透明,如诗如画。
“还有多久?”坐在她身边看着经济部“每日电讯”的华德金从电讯纸后头抬起了眼睛,他有双精明锐利的眸子,只消一眼就能让人在他面前无所遁形,虽然水晶体己有些微的混浊,但就像他双边的灰鬓,不仅加深了成熟的魅力,更增添无限威严,他的鼻梁挺直,鼻翼略为肥大,是成功者最显著的面相,由他的五官与宽阔肩膀看来,他年轻时一定相当英俊挺拔。
倩宜一点也没有自沉思中被打扰的不悦:“大概还有十分钟。”
华德金“噢”了一声,放下报纸,拍了拍她那双细嫩的小手。他宽大粗壮的大手,和她的细致是一个强烈的对比,他全套正式的夏季毛料西装也和她清新活泼的白色网球装成了对比。
不知情的人会以为他们是一对父女,然而他们却是夫妻。十一年的婚姻生活,也在他们之间形成一种微妙的默契。
“今天有什么活动?”华德金问。江倩宜是薇尚女子俱乐部高级会员,这项资格的取得,不止是因华德金的财富,也是她自己优越的表现及充分的运动精神——她的软式网球是去年分组赛的亚军,所以俱乐部的教练们才以大半数通过她的高级会员资格,令那些比她入会久资历深的太太们又妒又羡。
“七点到九点游泳,九点半喝茶时间,十点马术练习。”
“下午呢?”
“我还没决定。”倩宜微微蹙眉,那未经人工修饰的眉毛十分有个性。“也许我会加入爵士韵律舞班,但如果太累,我就改上插花。”
“插花是门新的课程?从前没听你提起过?”
“上个月金夫人特地从日本请来一位小原流的教师。”
“听起来不错,但我倒觉得其实你的‘一刀流’也很高明。”华德金仔细的观察她,最近她活泼多了,不再是从前那么凡事漠然的样子,也许,在这些日子中她不知不觉的改变丁?
“别笑我!”倩宜最不喜欢人家说她的一刀流。所谓一刀流就是一刀剪下去不刻意修改的方式,但她喜欢这种自然的野趣。
“我不是笑你,倩宜——”他突然深深地望住她,眼睛中的威严驱散了,有种特别的,男性的温柔:“我只希望你能快乐。”
“我很快乐!”倩宜坚持地。
薇尚的私人海滩终于在交谈间出现了,这是滨海公路上最宽最直的沙滩,白而柔洁的细砂,澄碧的海波,闪闪发光的贝壳,滩上还种植着摇曳生姿的南国棕榈,天空无穷的变幻,朝近晨曦,夕赏落日及月夜之美,被称为东方的迈阿密。
“就是这里?”华德金有些惊讶地看着太阳自彼端升起驱散雾气,美丽的海滨景色登时豁然开朗,他是头一次来,难怪会惊讶。
这个仍刻意保持着原始景观的私人海滩,方圆数十里渺无人烟,所花费的代价远超过把它建造成可容万人的现代娱乐中心;这是主持人金夫人的骄傲之一,她强调品质与格调,她也的确办到了。
海滩经过细心的整理与规划后,野生的刺灌木成了天然屏障,隔绝所有的凡世尘烟,保持了生态环境最纯净的风貌,那些灌木、野花、南国树丛、细砂、海水浑然一体,是海角乐园,是在人间被重建的伊甸。
车子在蜿蜒的山路上行驶着,红花与彩蝶比方才更美,海蓝的一角也在远处发光,任何人都会为这样的景色屏住声息。
一辆开得很快的敞蓬雷诺自后面追了上来,毫不客气地超车,霸道的样子像是谁也不放在眼里。
飞快的掠过他们时,只见车里一个白色的身影,很窈窕很年轻,是个时髦女子,帽上的飘带在风中飞舞着,美而狂野。奔放的气质,像五月的天空。
“那是白莉莉!”倩宜对丈夫说:“她在赶六点半的网球课,她已经迟了。”
“白莉莉?”华德金思索着,这个名字好熟。
“她是电影明星。”倩宜提醒他。
噢!对了,华德金想起来了,白莉莉!这个因为演了一部脱片,居然一炮而红的女子,是家喻户晓的人物。她那天生的野性与一对媚眼,不知风靡了多少人,而她的声名狼藉也是众所周知,在若干社交场合上,他就听说过一些有关她的事,这个名誉败坏的女人,她来这里做什么?
“她还不算正式会员,金夫人正在考虑要不要让她入会,介绍她进来的人来头太大了,令她很伤脑筋。”
“有人抵制白莉莉?”他问。
“多数人觉得让她进入薇尚会破坏格调,她的层次实在太低了,至少有一半人讨厌她的目中无人,找我签名抵制她,但我拒绝了。”
“为什么?”
“跟那些长舌妇比较,她其实算不上坏,除了打网球,她来这里多半躺在自己的休息室看电视。”
“她不是会员,怎么有休息室?”
“那是唐夫人借给她的,也有人说唐夫人高价转让。最近唐林刚的钢铁生意需要一笔资金,白莉莉的男朋友出手相助,先让她们交上了朋友。”
倩宜说得不多,但华德金几方面一联想,已经够明白,有时候在妇人社交圈的闲言闲语,竞比一般的商业情报还来得更有价值。
难怪有那么多的丈夫要急着让太太进入这个俱乐部,社交网从太太们先开始建立关系,很可能就因此做成一笔大生意,而且自然毫不留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