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离开后,她回到了华德金的身边,俯视着他那正和病魔挣扎的脸孔,一阵悲从心来。可是她很快地止住所有悲痛,医生的警告至少让她明白,在此时此刻,任何悲叹都无济于事,如果华德金的后半生注定要全身瘫痪,那么,她就得坚强起来,做他的柱石,支持他。
虽然华德金曾经用一些方法限制她真正的成长,可是,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她会让那些被扼杀、被抑制的东西复活,而且重新成长。
从此刻开始,她要勇敢的面对现实。上帝既赋予责任,她就要去承担。
“德金!”她轻轻地叫他的名字,他的样子依旧很糟,可是她有一种感觉油然而生:“我们一定会全力度过难关的。”
☆ ☆ ☆
这是个十分体面的办公室,而且跟华德金的个性一样,处处都充满了效率。
江倩宜坐上了丈夫的宝座时,还不怎么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这些日子里,她像突然由昏睡中醒过来似的,她忙得整个人都变了型,一下子突然学会许多东西。
可是说也奇怪,她对这些从没感兴趣过的东西,居然一点就透,而且触类旁通,连钱总经理都很惊奇。
但那些忙碌的学习只是一个小小的前奏而已,到她坐上这张宝座,她才发现所有的重担全压在她肩膀上,逃脱不得。
如果她甘心作傀儡的话……她在心中暗忖,但立刻就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太可耻了!她绝不能这么做!倩宜有些激动的紧握拳头,无论如何,她要振作起来,向本来是不可能的环境挑战。
她不晓得是谁赋予她这种勇气的,但她相信,她的血液中也许早就潜伏着这些机智又富有弹性潜力的因子,她只要去做了,即使不能像华德金亲自主持的那么好,她也要全力以赴。
一阵敲门声使她在沉思中几乎惊跳起来,进来的是华德金的秘书陈太太。她是个精明干练的中年妇女,全身一丝不苟,但是笑容可掬,华德金曾经跟倩宜形容过她的能干,说是简直挑不出毛病来。
“华夫人,您好!”
“你好!”
“这是这些日子来的电话纪录,您是否要现在回电?”陈太太抽出胁下一支档案夹。
“你放在这儿,我看过之后下午回,明天的董事会资料先给我。”
“好的!”陈太太按了桌边的一个钮,助理秘书立刻进来,坐在电脑前开始一连串的操作,十分钟之后,所有的资料全齐了,这种现代科技的效率令倩宜十分地佩服。
“还有别的事吗?”陈太太等助理退出去后,笑眯眯地问,看得出来,她是个能干的好帮手,而且由于没有野心,所以缺少那一股咄咄逼人的压力,这是倩宜目前正需要的。
“如果你现在不忙,我希望你能留下来,帮我整理这些明天要用的财务报告。”
“可是这是公司的最高机密,限阅的对象只有董事长及财务部的高级主管,我——还不够资格参与。”
“如果说我信任你呢?”
“我——”陈太太受宠若惊的样子令倩宜久久都不能忘怀:“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我很愿意试一试。”
看样子华德金在这儿是个暴君!他似乎谁都不信任,连最亲近的秘书也不例外!倩宜这样想着,但几乎是立刻的,另一个念头马上闪进她的脑海:
他不但在这里不信任人,在家里又何尝不是——
但——现在想这些已经太晚了!倩宜对自己说,然后她立刻振作起精神,对陈太太说:“去拿张椅子过来,我们开始吧!”
一整天下来,倩宜精疲力尽,可是精神上,反而比在家里过得充实,当她不在刺鼻的药味与病人旁边打转时,她得以充分发挥她的潜力。
等她和陈太太把该做的事都告一段落,她这才发现已经都快晚上七点了。
“真抱歉,把你拖得这么晚!”倩宜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不要紧!”陈太太轻轻摇摇头,“我一个人,没关系的。”
倩宜这才猛然想到华德金曾跟她提过,陈太太年轻时就守了寡,儿女们也都大了,现在一个在西德求学,一个在新加坡从事建筑,只剩下她一个人。
陈太太走后,倩宜一个人留在办公室里,中央系统的空气调节关了,加上屋子空旷,她又一人独处,平添了不少寒意,但是她坐在这儿,反而觉得比在家里自在得多。
她不想回家。家——只让她有种窒息的感觉。
她叹了口气,脱掉鞋子,选了个最舒服的角度倒在那张大皮椅子上,用手枕着头,浏览着整个办公室。但过了没多久,一股罪恶感就悄悄地爬了上来,她怎能不回家呢?华德金生这样重的病,正需要她的照顾……
她对自己摇了摇头,立刻穿上鞋,套上外衣,提起装满了文件的公事包,伸手按了通知司机的铃。坐进车厢里,她有种浑身瘫痪的感觉,不自禁地闭上眼睛,没想到一会儿就睡着了。
“夫人!夫人!”待司机到了,停下车轻声唤她,她才勉强睁开眼。
真是好险,如果不是江明汉一直坚持不准她自己开车,说不定刚才她就因为一时的困倦而惹出麻烦来了。
“谢谢你!”她下了车,诚心诚意地对这个忠心耿耿在地下停车场守候了一天的司机道声谢。
“先生还好吧?”她把外套交给等在门口的管家。
“一直很稳定,夫人!老夫人来了。”
老太太?倩宜吃了一惊,管家所指的老夫人正是华德金的母亲。
“怎么不打电话告诉我。”
“她不许!她说不要打扰你工作。”
糟了!倩宜心一沉,华老太太是个一等一难缠的老太婆,平日长居欧洲,只有在圣诞节才回来跟儿子媳妇过节,现在她突然回来,一定是知道了。
“我去看先生,你禀报老太太,我看过先生就来见她。”
“是!”
她走向华德金卧病的房间时,心跳得很快,虽然她什么事也没做,但是愈接近他,心里那份罪恶感就愈加的深……
特别护士开的门,现在是三班制,只要稍有动静,华德金都会得到妥善的照顾。
“老太太下午来过两趟!”叫做小乔的护士说:“她起初很不满意,但医生跟她解释过后,她就不那么生气了。”
老天爷,一切已经够糟的了,老太太又跑来搅和,更是乱上加乱。倩宜叹了口气,但这也没办法,谁教她是华德金的母亲呢?
她俯下身凝视着丈夫,他睡得正熟,还像从前一样有着重重的鼻息声,但是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企业界强人,在这些日子里,他迅速地老了下去,那份憔悴,使人不敢相信他曾经是如何的生龙活虎。倩宜弯下腰,突然发现在他的鬓边有无数的白发正争先恐后地钻出来。
她心里一阵酸,莫非——这就是她不愿意来见他的最大理由?她问着自己,她简直没办法忍受他变成这个样子。不管他以前是个暴君也好,是个抵制她心灵成长的人也罢,她都不忍心他变成这个样子。
更可怕的是未来。她立刻记起医生对她所说过的话——即使他能勉强熬过,他的后半生也将残废……
这是多么大的打击?幸好他后来一直都在昏迷状态,否则……她简直不敢想下去,用力咬着唇,唇上挣得一片雪白。
第五章
慈禧太后!
这是江倩宜见到华老夫人的第一印象。那时候她才新婚,年纪又轻,若不是本身的教养气质都是一流家庭中培养出来的,一定会给这个充满权威的女人吓了。
不过那次的会面里,慈禧太后对这个年轻的媳妇还算满意,尤其是她显赫的家世,太后还私下对儿子说过:“江显群肯把女儿嫁给你,一定相当看得起你。”
华德金对母亲这句褒奖也十分得意,不止一次拿出来跟倩宜说。现在回想起来,倩宜觉得他们的心态实在很奇怪,但是她不能够对这桩婚姻产生任何怀疑,毕竟,父亲给她选的对象没错,多年来,她都在美满的婚姻中倍受呵护……
她到客房时,太后大人果然严阵以待,那双精光毕露的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她,“德金是几时出的事?”
“月初。”
“为什么不通告我。”
“德金一直在紧急状态,还迸发了肺炎,那些日子我急得不得了,但是怕您知道后一时没办法赶来,反而干着急,所以到他病情整个稳定下来,才写了封信向您报告。”
“喔!”慈禧太后的怒火稍熄。“信是什么时候写的?”
“礼拜六,我想现在正在途中,再过两天就应该到了。”
“德金生病,你怎么不在家!”紧接着,太后又有了第二个问题。
“自从德金病后,公司的事就耽误了下来,大家束手无策,又一时找不着代理人,只好暂时由我代表德金。”
“你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