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有很重要的事要找您谈!”
倩宜的心因为执事嬷嬷的这句话,像海浪澎湃般,整个翻搅了起来,鲍丹妮绝对不会无缘无故从美国来到这里,难道说——哲宇出事了?不不!她心里不断叫着,不会的!哲宇不会出事的。
“她有没有说是什么事?”倩宜勉强抑制心中的激动,到修道院的这些日子以来,她变了,变得心如死灰,但鲍丹妮的出现却把一切都给破坏了。
“没有!”
倩宜想了想,还是摇摇头,她不能任丹妮随便破坏她的平静,她需要这份安宁,即使是哲宇——她心中又是一阵可怕的翻搅。她咬住嘴唇,打开了圣经,强迫自己不去想任何事情,半晌,她才发现她瞪视的竟是路加福音的第十三章——教人悔改。
执事嬷嬷悄悄地退下去,回到大厅后把倩宜的意思告诉他们,陈恳纳固然失望,但丹妮简直就失魂落魄似的,他劝了好半天才把她劝走。
“我该怎么办?”她喃喃自语。
“你已经尽了力。”他虽然敬重她,但对她目前的处境也爱莫能助。
“我知道我不能强迫江倩宜见我,但我相信一定有解决的办法。”
“我倒想听听看,为什么你这么坚持要见江倩宜?”陈恳纳摇摇头。
“我希望江倩宜能原谅我的无心之过,但我更希望她能接纳哲宇。”
一时间,他竟不知该如何出口:“德金去世还没多久。”
丹妮倒抽了口冷气,“我看是够久了,久得让她把自己活活埋葬!”
终曲
那扇奶白油色的镂花大铁门远远在望时,鲍丹妮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
这是她第二次来莲心小筑,这回,她不愿再麻烦陈恳纳,自己去车行租了车上来。她的驾驶技术无懈可击,但心里却对陡峭的山路嘀咕不停。
这次出来接待她的,仍是那位执事嬷嬷。
“我想见华夫人!”
“她在静养。”
“可是我一定得见她,后天我就回美国了,你再拿我的名片去试试看,也许她这回改变了主意也不一定。”
执事嬷嬷去了二十分钟,当鲍丹妮正等得烦躁不安时,她回来了,而且带来好消息:“华夫人愿意见你。”
她们穿过重重的回廊和花朵怒放的天井,来到了一个最偏僻的院落。鲍丹妮看着那个巍然耸立的高塔,不禁暗暗吸气,她不晓得江倩宜是怎么想的,看看这些白袍黑巾,如幽灵在各处静静出没的哑巴修女,看这幢死气沉沉的莲心小筑,再看看这层塔楼!她是童话故事中,被女巫咒语禁锢着的公主,难道她也在幽黯不见天日的塔楼中,放下长发等待她的王子来搭救她!
古老的塔楼使鲍丹妮产生了作家特有的丰富幻想,但当她在塔中见到了江倩宜,她的幻想消失了。
在她面前坐着的,不是放下长发等王子的公主,而是个美丽极了的女人。但和她的美不相称的是她的严肃与沉静。如果她不开口说话,她会使人误以为她是一座大理石的雕像。
执事嬷嬷下去后,倩宜从书桌边站了起来,很客气地招待丹妮:“请坐。”
丹妮目不转睛地看着江倩宜,终于明白麦哲宇为什么会死心塌地地爱上她了。她不但美得惊人,还有十分特别的气质,是丹妮从所未见的。
“很抱歉上回我在静养没有见你。”一阵沉默后,倩宜开口了。
“我也很抱歉打扰了你,不过我谢谢你这次终于改变了主意。”
“是谁告诉你们我在莲心小筑的?”
“我从美国回来后,先到府上去拜访,结果扑了场空,我只好向陈恳纳打听——才知道你住在这儿。”
“你到——舍下去过?”倩宜那苍白沉静的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似乎——很震惊。
“是的,我还见到老太太。”
“天啊!”江倩宜低喊了一声,苍白的脸更白了,透明得像张纸。
“老太太还认出我——就是从美国写信给你的人。”鲍丹妮鼓足了勇气,她觉得有必要告诉倩宜。
“她——说了些什么?”倩宜整个人几乎有些摇摇欲坠,但这些也许只是的丹妮的错觉,因为她立刻恢复了镇定。
“我到府上去是想解释我写那封信是出于一腔善意,没想到愈弄愈糟。”鲍丹妮低下了头:“我想我该对这件事负责。咦,你为什么摇头?”
“这一切怪不了你,都是——命中注定。”倩宜幽幽地说。
“我很抱歉。”
“不要紧,我明白!”倩宜的语气仍然那么温和,但她的表情茫然,在那双黑眼睛中,丹妮只看到一件令她不寒而栗的东西隐藏在那儿。
“可是我不明白你!”丹妮不由得叫了出来:“我从没见过任何人像你这样痛苦而不快乐过。”
倩宜的脸部肌肉痉挛了一下,当丹妮认为自己已经打动了她时,倩宜的脸色又恢复了沉静与漠然,“我愿意原谅你,你可以走了。”
“你不能就这么地把我赶走!”丹妮跳了起来,在美国她是受人尊敬的作家,但在倩宜面前,有很多无法抑制的冲动。
“除了要我谅解你的过失,你还预备证明什么?”倩宜的话像一个锤子般重重敲击到丹妮的心脏,她不由得退后了一步。
“我知道哲宇爱你,你也——对他很有好感,我只是希望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当那份沉默被打破时,她只听见倩宜用那倦怠已极的声音说:“你错了。”
丹妮听得出那份声音后的震动,可是她不能了解。
“请恕我无礼,但我想告诉你,你的丈夫已经去世了,你还这么年轻,不管是基于哪一方面的需求,你都有权利、义务重新开始,而不是像个老太婆似地把自己关在这种可怕兮兮的塔楼里。”
“它不可怕!”倩宜那漠然的脸朝向窗外:“在这里,我得到了安宁。”
“你说谎。”
“这是一项指控吗?”出乎意料地,倩宜并未被她激怒,她高贵的冷漠隔绝了一切。
“我真不明白,我们两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至少,我们爱的是同一个人,应该吵一架。”丹妮困惑地问着,窗外正好有一只蝴蝶翩跹而过,五彩斑斓的翅膀映着阳光发亮。
“你说对了一半,你爱他,所以你想证明你的爱有多深。”倩宜还是那么淡淡地。
丹妮没有否认:“是的,我爱他,但是你呢?”
“我的丈夫去世了,我在此地静养。”
“你一向就习惯这么自欺欺人?”丹妮逼近了她,在这么近的距离里,她甚至感觉到倩宜的呼吸,但,为什么倩宜并不像呼吸般,自然地打开心灵紧闭的窗户呢?
“你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是不是太过份了些?”倩宜仍不为所动。
“我承认我冒失又冲动,可是我的出发点是对的,我还要承认,没见到你之前,我嫉妒你,可是现在我只是生气。”
“哦?”
“我气你如此不知爱惜自己!”丹妮几乎是吼叫着,把心中所有的激动吼了出来,“你有权利享受未来的人生,爱你该爱的人。”
鲍丹妮走了,可是她的吼声仍在这充满阴影的塔楼中一遍又一遍地回响。
☆ ☆ ☆
丹妮在机场看到了来接她的麦哲宇时,一点也不意外,当她在台北打电报给他时,她知道他一定会来,没有人会像他一样的渴望着倩宜的消息。
他们见面了,但没有欢笑,没有拥抱,哲宇只在丹妮的面颊上轻轻印下一吻,他们之间是彻底地完了,丹妮痛心地想,但她已经想过了,他们迟早会结束的,哲宇接近她,一开始的理由只是寂寞,离开她的也是同样的理由。她写信给江倩宜的风波,只是一个导火线而已,并不是真正的原因。
“我晓得你一定很想早些知道她的消息。”一上车,丹妮只为自己点了根烟,长途旅行使她疲倦不堪,最糟的是她激动的心情始终无法平复,但此时见到了哲宇,她突然悟到她可以坦然地面对一切了,这也许是她未来人生的一个转折点。“我在台北见到倩宜了。”
“她——好吗?”无比艰涩地,他才挤出这几个字。
丹妮摇了摇头:“她把自己锁在一个叫做‘莲心小筑’的古堡里。”
“为什么?”麦哲宇的声调不稳了,如果不是紧握驾驶盘,丹妮相信他也会掏出一根烟来稳定情绪的。
“她的丈夫死了,她觉得都是自己的错。”丹妮吐出一口烟雾,她想把自己藏在烟雾后头,但是为了麦哲宇,她不得不面对现实。
“她说的?”麦哲宇失声叫道。她迎着那眼光,心一下子碎了,如果那热切的眼光是为自己,她可以为他赴汤蹈火,只可惜自己没那个——福气。
“不!是我跟陈恳纳根据情况猜测的。”
哲宇叹了口气没说话,但由他的眼神看来,这个一直被称做“一夜天使”的男人,对她的情意有着无限的感动。“你这又是——何苦呢?”车子经过一个十字路口,他把车停下等红绿灯时才又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