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我见犹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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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页

 

  骆旸沉默,没有表情地把书翻到另一页。

  不在乎牠是否在听,也不在意他会不会听,她只是连自己也不晓得什么原因地,在这种今人安心的气氛下,有点像是自言自语地轻声道:「我……天生患有心疾,身体从以前就很不好,爹又早逝,所以,一直都只有娘照顾我,每天在房里睡着昏着。小的时候,真怕自己一闭上眼,就再也张不开了。」她看着天花板,微微笑着,「可是后来,却又开始觉得,好像这样不醒来,会比较好一点。」她瘦白的手指紧抓着身上的床被。

  安静的四周,仍是只有翻页的声音。

  她慢慢地吸几口气,感觉轻松了些,才续道:「我不晓得为什么只有我必须受这样的痛苦,若不是怕娘难过,死了好像也无所谓。每天,我都只能一个人躺在房里,什么也不能做,真的……好寂寞。」

  很细微地,坐在椅上的骆旸蹙了眉。

  「我一天要喝的药,比吃的饭要多好多呢。每次都苦得让我险些吞不下去,有时候真的忍不了,吐了出来,我也知道那是浪费了……可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越来越气虚的嗓音更加小声了。

  握着书本的长指一紧,纸张皱了起来,气氛也一下子绷扯住。

  「娘死了以后,我也好想跟着她去。」语调已经逐渐变了样。「但是,只要想到她这么辛苦地照顾我,到最后一刻,她甚至放不下心地希望我有个好归宿,我就是无法断念……」隐泣声,几乎没有泄漏半点。

  但骆旸就是听到了。

  心中的波动渐深,他想,难怪自己总会不自觉地记挂着她。

  好像……像是一面镜子的反照;她的怨,跟他小时候曾经有过的好像。

  但是,她太孤独,情绪变得负面悲观,而他却幸运地找到了让自己能继续下去的方法和支撑,没有迷失。

  她停了良久,人到他几乎以为她不会再说话了,才又开口:「我常常想,如果我跟乎常人一样,那有多好。但我知晓这分盼望难以实现了,甚至直到嫁了人后,我才了解,要其它人接受我有多难……」

  「妳嫁过人?」他总算插口,语气是些微讶异的。

  她虽然因为长年服药的关系而使肤质不甚光滑,但不论怎么看,最多应该也不会超过二十,这么年轻就结过婚?

  不知何故,他的这个疑问,让她心底一阵刺痛。

  她不仅嫁过人,还是个连夫君都嫌弃的妻子,她是如此羞惭的存在,不健康的躯体和见不得人的过往,这么地今人伤感……

  「我……我被休了……」胸中某个地方抽疼不已,是犯病了吗?她揪着自己的衣襟,额上已覆了层薄汗。

  为何她的心口曾这么难受?

  「什么?」他没听清楚。

  用力地吐出一口气,她咬咬唇,几无血色「我的夫君,他……他不要我……」

  气氛冻凝着,似连空气都结成稠块。

  她不敢听,不愿知道他对这样一个败节的女子会有怎生的想法,好想逃跑,好想远离,她为什么要说出来?不说是不是比较好?可是,她并不变欺瞒。

  他没揣测指责,完全出乎她意料地,把焦点放在别处,问了别的问题。

  「为什么?」低沉的音韵回荡在室内,自然得没有一丝起伏。

  她一顿。「……咦?」

  「为什么他不要妳?」骆旸重复间着,没有半点调侃的意味。

  孟恩君楞住!她以为旁人应该一目了然的答案,他却不知。

  不自觉地往他那边看去,他生的位置背着光,她瞧不清他真正的情绪。

  「因为,我这么碍事,他不要我……是……是当然的……」犹如被他墨见的眼眸下了咒,她喃喃地回答着,眼神却移不开了。

  「为什么?」他还是不明了。「为什么是当然的?」

  「因……因为……」对于这根深柢固的观念,她居然说不出任何有力的理由。

  身有恶疾的妻子本就只能等着被休离,一直都是这样的,她自己也从未想过这种疑问。

  「若是妳的亲人生了病,妳也当然地不喜欢他们吗?」

  「这……」她怎会!娘就没嫌弃过她啊,要是反过来,她也绝对会照顾娘,可是——「夫妻没有血缘,能算是亲人吗?」可以算是吗?很亲很亲的那种亲人?

  说不出什么原因,她想知道答案,想得心脏一直怦怦跳。

  「为什么不算?」他淡淡道:「谁说没有血缘就不能算是亲人?」院里的每个人都比他那末谋面的真正血亲来得紧密不可分。

  她傻了。

  他的每一句话,都是她不曾听过的说词,她只知晓娶妻是要传宗接代、服侍夫君、侍奉公婆;从来都没想过,原来妻子可以是夫君的家人。

  「所以,如果他真的爱妳,把妳当亲人的话,应该是更加呵护,怎会轻言离去?」他用着不可动摇的低沉嗓音陈述,那种极其坚定的自我信念,潜入她耳里,竟远比那古老的莫名规条来得更具说服力。带有一点点温柔地,他道山她心里最深处、也缠绕最久的疼痛症结——「他不要你,不是因为妳不够好,只是他不爱妳而已。」

  不是妳不够好,只是他不爱妳而已。

  她楞呆呆地望着他,下一瞬,几乎热泪盈眶了。

  不是她不好,不是她做错,不是因为她的病体……

  不是她不好……不是!

  「我……厌恶自己,厌恶活得这么辛苦,厌恶为什么是我……一切的一切,都感到好厌恶。」她忍着,不想每次一见到他就是流泪。「可是……小风……他说了很多话……我才发现,这世上不只我一人不幸……我觉得自己好丢脸……我明明想要打起精神,却又不小心……伤害到和我一样的人……」她紧紧地闭上眼,经由小风,让她领悟,让她万分惭愧。

  她害得别人和她一齐伤心,她好对不住小风。

  似乎有人数了口气。沉窒的氛围被脚步声牵引消逝,他从椅子上起身,慢慢地接近她,粗茧的手指抚上了牠的发,带给她一阵强大震撼。

  「妳很努力,」低低地,他又如之前这么说了。相同的话,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渗透感,「妳已经很努力了。」摸着她的头,反反复覆地。

  她终于哭了出来,就像是要把长久以来一直压抑的痛苦完全宣泄,她毫无保留地坦露自己的脆弱,宛如一个稚嫩的孩子般,拼了命地在他面前哭泣。

  什么都不需要隐藏了,因为他都能全部看穿。

  其实,就算身体没办法痊愈,她也只是希望有人能好好地正视她一眼。

  不要嫌恶地转过头,给她一句鼓励或一个笑容,牠是很尽力地在活着,为什么没人能了解?所以,她才总是想杀掉自己,才觉得死掉也无所谓。

  因为她真的好累,累到不想再找理由活下去了……

  她没有故意生病,真的没有。

  「睡吧。」这两字,是骆旸在她哭了好久以后唯一说的一句。

  第六章

  人,因为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所以,如何在痛苦和悲伤当中寻找快乐,就变成了一件非常重要,且绝对不可以忘记的事。

  「去你的担担面!」一句不雅的忿语突然响起,坐在椅子上的孟思君吓了一大跳。

  悄悄地偷看一眼,只见那刚才像日三阵旋风刮进工作室的人,依旧对着骆旸大呼小叫。

  「我才回屏东老家三天,三天耶!床都还没睡熟就被你电召回来,你有没有良心啊?」呜呜!她可怜的年假就这样不见了,来回的交通费都比微薄到像是卫生纸的年终奖金来得多。「虽然你不算是什么大老板,至少也该学习善待一下员工吧?」更何况,她可是这里唯一、仅有、珍贵无比的助手耶!

  无可取代——也应征不到别人来取代。

  「去年寒假的时候,你来这招,我还笨笨地听话。」因为那时她对他还没有放下警戒,总觉得不乖乖遵从他的命令,很可能会被分尸丢弃荒野。「我不想今年可以喘口气轻松轻松了,结果你还是来这套!」辞职!她要辞职!

  骆旸专注地盯着计算机屏幕,任眼前穿着宽松随便、剪了一头超短发,看不出公、母的人哇啦哇啦地抱怨着。

  直到骂声因为喘气而有了空隙,他才拿起一迭数据,丢在桌上。

  「拿回去看,下个星期给我妳的意见和想法。」欸欸!这什么态度?她现在是在上诉自己的愤怒和不满耶!

  还是忍不住好奇,一把抄起面前的文件,常雅文冷哼一声,边翻边念:「别想转移我的话题,我告诉你,这一招已经用到烂掉了啦……我才不会上当。哼哼,薪水付得少,工作又多,我是上辈子做错了什么啊,我这次一定、绝对要辞……辞……喔……嗯嗯……哦……咦?这个……还挺……有趣的嘛……」完全被吸引了,像是看到什么猎物,她对着手中的一迭厚纸张,两眼发出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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