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证明的都是劣点。
我把床单整个抽出来,扔进阳台上的洗衣机里。
“不必在我面前证明你会做家事,到了美国有得你做的。”她冷笑。
“出去。”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她念曹子健的七步诗。
原来她还懂得中国文化,真不简单,并不是每个人到了美国都会成为生蕃。
“翻什么白眼?”她更得意:“爸爸说,你自小脾气就不好,果然是真的。”
“我倒想不起来有你这号人物。”
“真的吗?”她撩起袖子,粉嫩的肌肤上有一个圆圆的疤,“看看这是谁的杰作?”
“谁的?”
“你呀!有天佣人帮我们洗澡,你抢我的水舀,我不肯给,你好不容易抢到手之后,狠狠用水舀打我。”
“那也打不出疤来。”
“水舀是不锈钢做的,打得出血还不留疤?”
“你随便捏造好了,反正我也没办法证明我没做的事。”
“你不断拒绝我,总该有个理由吧?”她两手一挥,神气十足。
“我为什么要拒绝你?压根儿我就没接受过你,你是你,我是我,各不相干。”
“还说不是拒绝,你正是这调调,拒人于千里之外,到底我什么地方得罪你?”
“很简单,你出现的方式我不喜欢。”
“那没办法,我就是这样的人,你再不喜欢我们也是姊妹。”
“也许这一点我更不喜欢,连出生都要跟人挤做一堆,你也未免太好热闹了吧?”、
“也许我喜欢你。”她坐下来,若有所思的看着我。 “才怪!”我嘟哝着揉揉惺忪的睡眼,坐到制图桌前。
“你早上起来连脸都不洗?”
“嘘!”我制止她:“我要保持最纯真无邪的心灵,用“眼”来看我的画。”
“这也配称作画?”她讪笑。
我没理她,拿起纸,用麦克笔在上面刷刷地勾了几笔,勾出喷泉的草图。
“卖弄你的画图天才?”她凑了上来,那张脸也许可以倾城,但对我丝毫没有效果。
“克丽丝汀!”我放下笔:“每个人都要吃饭,对不对?”
“好吧!我在一旁坐着,不妨碍你。”她缩在椅子上做出一副好乖好乖的模样。
我不再理她。若再顾着跟她逞口舌之快,下午我就见不了蔻蒂‧林。
一楼二搂三楼,包括门廊都设计了雪花石的花台,我才舒了一口气。
厨房里飘来阵阵食物的香味。
“你搞什么鬼?”我回头。克丽丝汀穿着围裙在动用我的厨具,我跳了起来,天呀!她用铁锅炒菜炒得漫天油烟。
“做菜。”她头也不回。
“这么多油烟,你想害我?”
“有厨房不用,就等于没有。”她笑:“去坐好!我做拿手菜给你吃,包你吃得舌头都会化掉。”
我悻悻地放开她,厨房已经弄脏了,再骂她也没用,反正再过几天就月底,清洁公司会派人来全面清洗。
没有几分钟,她端出一盘盘菜来。一看到盛菜的餐具,我几乎昏倒,她竟用我收藏多年的白定盘子。
“你知道这是什么?”我指着那些晶莹剔透的半脱胎瓷。
“盘子啊!”
“这是古董。”
“古董也是盘子。”她耸肩:“盘子就是要盛菜放水果。”
她有资格做大富豪,因为她用几万元一只的古董盛豆腐、青菜,也亳不顾惜。
“别那么小家子器!”她摇摇头!“爸爸留下了好几千万给你,你用金盘子、金碗吃饭,都不会有人管你。”
夏虫岂可以语冰?
我反正饿得厉害,无可奈何只有拿起饭碗,但所有的抱怨都在我尝到第一口菜时化作乌有。
“这是什么?”我惊异的指着那盘豆腐。
“麻婆豆腐。”
“这个呢?”
“干煸四季豆。”
“这我都知道,你还加了什么?”我急急地问。
我的态度一定可笑,因为她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我放了农药。”她笑过了说。
“不管你放了什么,你都是一流的厨子。”
“你若吃了中毒呢?”她看我的样子蛮认真。
“我相信有不少人宁愿来中你的毒。”
“如果这是赞美,我照单全收。”她耸耸肩。
“我觉得奇怪,一个自幼在美国生长的女孩子,能烧道地的四川菜,还能用流利的中国话骂人。”
“这是家教!”她拣起一块青辣椒吃!“我们的爸爸很懂得生活,他说我们不但要赚更多的钱,还得过更好的生活。”
“好吃好喝,不过是酒囊饭袋。”
“比一个连脸都没时间洗就得工作的工作狂好得多。”
“没人请你来干涉我的生活。”
“我们的脸长得这般像,为什么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她盯着我看:“难道环境比遗传更重要?”
“不是环境,也非遗传,”我指指脑袋:“纯粹是一个人的思想。”
“我猜你这么无情,一定没有思想。”
“我有没有思想,用不着向你证明。”我吃完了饭,忙忙收拾桌子。
“谁洗碗?”她问。“要不要抽签决定?”
我赶紧自告奋勇,免得古董盘子有什么令人伤心的下场。
“你这人倒奇怪!”她冷笑:“爱几个盘子倒超过爱兄弟姊妹。”
“盘子是我花钱买的,兄弟姊妹不是。”
“我也不跟你说废话。”她站起身:“我已仁至义尽,该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
她走后,我把杯盘碗筷放回架子,卷好图,上蔻蒂‧林那儿去。
这回她早早起身,正在化妆。
“杨小姐,请坐!”她转过才画好的一只眼圈的脸,同我亲热的打招呼:“吃过饭没有?”
我告诉她,岂只是吃过饭,简直是一顿珍馐。
“你敢放心大胆的吃,真好!”她羡慕地说:“我在减肥,我的美容医生每天只准我吃七百个卡路里,没办法,楚玉好细腰,饿死三千女。”
她出口成章,可见学问之宏。
我没雅兴欣赏她化妆,正预备站起来到花园透气,秦大佑就进来了。
这是女子闺房,他却来去自如,即使是胞妹,也有失检点。
“杨小姐大驾光临,我一听说,就赶来了。”
“好说。”我提起公事包,“待会儿见。”
“上哪儿去?”
“回头见。”
我急急走到花园,桂花正在盛开,香气扑鼻,我深深地呼吸。
“我有那么可怕?见到我就要躲?”秦大佑站在树丛后,双手挥在裤袋里,一身米白,洒潇至极。
“我不习惯在化妆台边等人。”
“你很特别。”他笑了笑。
“王婷也这么说。”我刺了他一句。
“王婷?”
“不会说不记得吧!”我又重复一句:“王婷。”
“噢,那个女老板!”他这才恍然大悟,“长得有点像小柳留美子的。”
王婷如果知道他这么冷漠,一定会哭。她一向争强好胜,在乎的事情如果不幸输了,会痛不欲生。
我还未见她在乎任何人像对秦大佑这般。但她一开始就注定要输。
“你们认识?”他问。
“好朋友。”
“真的?”
他那吃惊的样子令我更反感。“我总不会连个朋友都没有吧?”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英挺的眉毛皱了起来,但眼睛里的神采还是在笑。“我是想,两个完全不同性格的人怎么能成好友?”
“性格太过类似,做朋友有什么意思?”
“你们——怎么认得的?”
“同事。”我冷冷地说。
“她也做过设计师?”
“难道你看不出她的与众不同?”
“我以为那是请人设计的。”
“王婷才气过人,用不着请人。”我皱皱眉,跟这人说话真烦,王婷那么在意他,他却什么都不晓得。
“你们感情真不错!”他感叹地说:“从没听你赞美过谁。”
“如果我记得不错,我们这次是第二次谈话。”我的声音如果放进冰箱,立刻可以冻成冰。
“第三次。上回是在你府上。”
“那一回我们没有谈话。”
“好吧!总之,我的意思是你真心把王婷当朋友。”
“她也把你当朋友。”
“我?”秦大佑这次的吃惊更厉害,“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有什么优点,值得她重视。”
“你似乎对我有成见。”
“哦?”我换个角度说,他的英姿勃发应该留着给旁人欣赏。
“王婷是不是说了我什么?”
他太敏感了,而且很小人。居然以为王婷会背后说人闲话,也未免太小看王婷了。
我一转身进屋去了。
蔻蒂‧林在吃饭,四菜一汤,也不知是早餐还是午餐,葱烤鲍鱼、蒜泥白肉、富贵火腿、辣子鸡丁、连锅汤,加一碟点心豆沙锅饼,精致实惠,但怎么算,都绝不只七百卡路里。
蔻蒂‧林也不是看看就算,她吃得可开心。
“你们怎么不进来陪我?”她埋怨她哥哥:“想陷害我?让我一个人吃。”
“你也可以不吃啊!”
“这么好的菜不吃怎么行?”她又吃了一块火腿。
“你为什么不换个厨子,专做些难以下咽的菜,你不就可以顺利达成节食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