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来时,狠狠看我一眼。“我要忘记你。”他咬牙切齿地说。
他不是标准的花花公子。
楚留香只有一个。
而创造楚留香的人已经故去。
我心中充满了失落。
克丽丝汀翩然回来时还在说:“真奇怪,我刚才明明看见秦大佑进来,怎么一会儿功夫就不见了,难道是我眼花。”
早晨九点钟,公司大批人马杀到华丽酒店。
关文范率部属严阵已待,独独不见秦大佑。
我方由李麦克出头,公事公办,争执虽然激烈,但结果是圆满的,我从未像这一刻的感激他。
某些时候,有个男人出头是好的。
会议结束时,草约作废,另换上新约。我心充满宽慰。太好了,自此以后,再也不怕吃上伪造文书的官司,上回的约是克丽丝汀冒我名签的,若有个闪失,我们姊妹俩很可能双双去唱绿岛小夜曲。
中午,李麦克在啤酒屋设宴,与关文范把酒言欢。公司大小人等出席作陪,头痛牙疼者一概不能幸免。
席间,上午剑拔弩张的气氛烟消云散,人人言不及义,喝便宜啤酒喝得大舌头。
“我代表华丽酒店敬杨设计师一杯,能与杨小姐合作是我们的荣幸,祝我们合作愉快!”关文范一站起来,酒店的工作人员如风吹过,一片起立声。
“好说!好说!多谢关经理给我们服务的机会。”黄鼠狼给鸡拜年,可怜的鸡还得畅饮黄汤,以示心无芥蒂。
“杨小姐果然豪勇过人,我再敬你一杯!”关文范喝啤酒喝出神经病来。
“大家随意。”
“杨小姐怎么不干杯?”关文范的眼珠子似乎随时预备弹出。
“我对关经理的敬意已到十分。”我冷冷的说,他再啰嗦我会整个杯子砸过去,包准他脑袋开花,死得十分难看。
“来来来,敝公司同仁敬关经理一杯。”李麦克嗅到空气不好,立刻打圆场。“杨设计师对您的敬意十分,我们大家加起来一百分,一百分,哈哈哈!”
李麦克会做人,场面敷衍过去,散席后,他在车子里教训我。
“你就是与他干杯也没什么关系,何必得罪人?”
“怎么不说他得罪我?”我翻白眼。“我帮他设计酒店,并不包括陪酒当蕃。”
“说得这么难听。”
“还有更好听的,要不要听?”我要让他明白,并不仅关某会发酒疯。
“好好好!算我怕了你!”他叹气:“工人都说你能喝。”
“他也配跟工人比!”
“他连工人也不如?”老李愕然。
“他是别人的工人,不是我的工人。”
“大家在外头跑,也不过混口饭吃。”李麦克仿世故状。“多担待点。”
“他是混酒喝。”我自己说着也笑了。
“杨青,平时你是个女人,若是男人你就惨了。”他的教训数数有一箩筐。
“不会比现在更惨!李老板,我现在并非升上天堂。”
“就快了!”他重重叹一口气:“我是说我。总有一天会被你气得翘辫子。”
“如果真去了天堂,别忘了提拔我一把。”我大笑。
“环境还好的话,我会打电报给你,叫你速来。”
“环境若是不好也无妨,本公司的专门服务便是美化环境。”
第九章
下午克丽丝汀来公司接我,土城的工地要验收,她跟着来凑热闹。
“你喝了酒?”一上车她就问。
我把中午的事告诉她!
“你真老土,由着人欺负你。”她骂。
“此后有鸿门宴请你去,帮我扳回来。”
“没以后啦!”她说:“我要回美国了。”
我问她几时起程。
“很快,就是最近。咦!你怎么不留我啊?太忽视亲情了吧!”
“亲情如果可贵就留你!”
“我就这么糟?”她生气,啐了我一口。
“不糟!不糟!”我安慰她:“只不过跟你相处时,应恭请韦陀菩萨来护法,就不害怕了。”
她气得不理我,克丽丝汀未必知道韦陀菩萨是何许人也,但她一定晓得我对她的印象欠佳。
到了土城,果然屋外喷泉珠玉泉涌,屋内各色家俱美轮美奂金光闪闪,老先生和他的年轻妻子都表示满意。
老先生付给我支票后,还送了我一盒金线莲。
这玩艺儿与金子一般贵,但对我一点用也没有。也许我该考虑送给李麦克作人情,他最喜欢稀奇古怪的东西,尤其是免费的。
“人缘不错嘛!”上车后,克丽丝汀发表谈话。人家也待她不薄,听说她是我妹妹,忙忙给了她一盆嘉德丽亚兰,一长条花鞭挑出了廿多朵花,每朵花都有拳头那么大,我曾经在中山北路的花房里看过,一盆得七、八十元美金,还不见得有货。
“老实做人,老实说话,人家自然就信得过。”
“只差没往脸上贴金,说自己是老实人了。”她咳了一声。
“你回美国之前,我给你饯行。”
我立刻后悔说了这句话,因为她挑的地点是Kiss夜总会。
“夜总会里大吵大闹的有什么好?”我好言相劝。“那是年轻人去的地方。”
“你老了,你不要去!”她白我一眼。
“说的也是!”我糗她,我们二人同庚,她今年高龄几何,可瞒不过我。
当夜十点,克丽丝汀果真纠集了一群人,呼啸至Kiss。华洋杂处,座间英文、广东话乱飞,就是无有一人会讲国语,令人好不气闷。
“你不会讲广东话?”一名自称是由香港移民澳洲,与我同样黄肩黑发的女子讶异问道。
“不会。”
“你是中国人不会讲广东话?”她满脸鄙视。
“你是中国人怎么不会讲国语?”我回答。立即气得她俏脸生烟。
“别这么冲!”克丽丝汀责备我:“对客人友善一点。”
我做了冤大头,还得受气,便用台湾话骂她,她果然一句也听不仅。
“我可以请你跳舞吗?”一名高大洋人跑至我面前,我认出来,此人便是数月前,在XX劳错认我为克丽丝汀的家伙。
该人名为罗勃持。“朋友都叫我鲍伯。”他自我介绍。
我以姊姊的身份质问他,与克丽丝汀是何等关系?
“她是我的老板,你不知道?”他奇道。
有的时候我左手做的事连右手都不知道,何况是克丽丝汀。
“她在美国有一家管理顾问公司。我服务了六年,今年有一整年的长假,所以到世界各地游玩。”罗勃特解释。
“她既然开了公司,怎么不好好看管?”
“她也来度假。”他接着说明:“她父亲说——”
“她父亲?”我大吃一惊:“她父亲怎么还活着?”
罗勃特惊奇的看着我:“她父亲不就是你父亲吗?你父亲当然还活着,你会不知道?”
天哪!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的脑袋里乱糟糟的一团,比舞池里还拥挤。
我跑到花园里透气。
克丽丝汀骗了我。
我想骂,却不知道该骂些什么?
克丽丝汀找到我。她一身雪白的跳舞衣服,闪闪发光地站在黑夜里像童话中的天鹅。
“别靠近我。”我令她走开。
“你真奇怪!”她说:“我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就是要砍我的脑袋,也应该有理由。”
“父亲——”我只说了两个字便哽咽了。
“爸爸怎么样了?”
“他还——”
“是啊!他好得很!”
“你这个骗子!”我捶她。
“他老人家身体健康,你不高兴?”她愕然。
“你说他已经去了?”我的怒气终于爆发。
“我没有呀!”
“你有。你还拿遗嘱给我看。”我叫,再下去我会歇斯底里,但谁管得了那么多。
“我是拿了遗嘱来,可是那并不代表我说了什么?”她喊冤。
我呆呆地站在那儿,她讲得一点也不错,她并没有说什么,是我自己联想力丰富,但她诱我入壳,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太狡猾!”我喘气。
“如果你以为我骗了你,那是你自己傻。”她耸耸肩,“不能够什么事都怪罪别人。”
我会检讨的。我怀着满腔莫名其妙的情绪离开。
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沿着路拚命走,走累了,坐在路边大喘气。这一生,我从未这样痛苦过,问题是我找不到我为什么该如此痛苦的理由。
父亲是真活着,对我而言,不都跟以前一样吗?但似乎又不一样了。
我茫然瞪着黑夜,那么的黑,黑得我似乎透不气来。
一辆车缓缓驶近,车窗降下来了。
我仍保持原来的姿势看着那张凝望我的面孔,他看来那么熟悉,但我叫不出他的名字。
“阿青!阿青!”他轻声喊我,见我没理他。他匆匆下了车,走到我身边来。
“你一个人待在这里干什么?”他极温柔地拉我。
我把头埋在膝上。
“你不能坐在这里,会出事,我送你回去。”
“走开。”
他没有走开,过了一会儿,我才发现他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温暖的大手掌覆在我肩上,我想推开,但那么温暖的手安慰我的孤单寂寞,一时之间,我竟不愿意去推开了。在那样的失落中,我真的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