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我。我非常确定,除非发了疯才会那样穿。
但是她却令我那样熟悉,熟到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你要做什么?”
“你在发抖,是吗?”她还是笑,太开心了,如果我见到另一个人在大白天里被吓成这样,我也会笑。
可是受害人是我,她凭什么笑?
“如果你不说出来意,我要挂电话了。”
“你不会的。”她好笃定。“你比谁都想知道我。”
“我怎么不知道你,我们见过。”
“那只是匆匆一瞥。”她毫不在意。
“我知道你的名字,叫克丽丝汀。”
“很聪明!”她赞赏。“还知道些什么?”
“你是个小偷,偷我的衣服穿,和古玉坠子。”我义愤填膺,一生起气来,就没那么害怕。
“外婆有说是给你一个人的吗?”她哼了哼,连那哼声都像是发自我体内的回声,“如果不是给你,又怎么叫做偷?”
她真狡猾,但她怎么知道外婆?
“你奇怪我知道外婆?我知道所有跟你有关的事。”她得意洋洋。
“你花那么多时间,究竟有什么用意?”
“我要引起你的注意。”
“为什么?”若是要我注意,那她是太成功了。
“我想跟你谈一谈。”
“谈什么……”
“钱。”她只说了一个字。
“外婆哪留了什么钱给我!”我忍不住叫。
“既然如此,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她真的挂上了电话。
等她发狠,我只好认了。
我急急的冲出去,我得在她离开这条街前拦住她,当然,我这样做是不智之举,但我没有更好的法子。
“阿青,你做什么?”正在前面谈天的两个知心人,被我突兀的举动吓了一大跳。
“我出去一下,”我奔下了楼。
其实我根本用不着这么跑,因为我一出门口,那个人就站在大门外,好整以暇的看着我,我还差点儿煞车不及,撞翻了她。
“嗨!”她悠闲地打招呼。
我狠狠地站定了。
这一辈子可还没这么吃瘪过。
“你有客人不方便,我们找个地方坐。”她提议。
我仔细看,大太阳底下,她站立的地方有影子,那么,不是鬼魂罗。
我想她也不是鬼,鬼不会对外婆的钱感兴趣。
我们找了个咖啡厅坐下,女侍端了冰水来,看看她又看看我,一脸的诧异。
“你们——是姊妹?”女侍问。
“你看呢?”那个冒牌货说。
我才没这种妹妹。
“喂!就是讨厌我,也别挂在脸上!”克丽丝汀说。
“我为什么讨厌你?”
“总有理由吧!”她狡滑的笑:“我还不至于笨到以为你喜欢我。”
“我没有必要喜欢你,更没必要讨厌你,我只要弄清楚你不断来构成骚扰的理由。”
“理由?我说过了,为了钱,你分我一半,我就永不再出现。”
“没有钱。”
“你抬起头看看这张脸,就会知道没有理由再说谎。”她出言挑衅。
我看到的就像照镜子一样。但就是镜子也没这般准确,完全一样的眼睛、鼻子、嘴唇,连体型都相同。
“你冒充我就是为了钱。”
“冒充?你再看仔细一点。”
“你去整过容?”我的心跳稍微和缓了点。
“干嘛!为了长得跟你一样?得了吧!你以为自己是林青霞。”
“花了这么大功夫,还不像林青霞,你应该很伤心。”我已慢慢镇定了下来。
“你认为林青霞比我漂亮?”
“还有胡茵梦。”
“至少我可以跟陆小芬比比气质。”
如果旁边有人偷听,会以为两个电影迷,在开影迷大会。
“我们有亲属关系。”她终于承认。
“外婆没告诉我还有亲戚。”
“她当然不会告诉你,我是被她亲手丢掉的,不过,她可没想到,她永远丢不掉我们之间的关系。”
“什么关系?”
“你笨得可以,杨青,你听好,我是你妹妹!”
“我没有妹妹。”我耸耸肩。
“你为什么不肯相信?”
“不能随便来了个人,说是我妹妹,我就相信。”
“那你要如何解释我们如此相像?”她微笑。
“现代科技可以登陆月球。”
“你逃避现实也没有用,因为现实就摆在眼前。”
她的笑容令我打冷颤。
如果我能这一辈子可以不再看见她,我会谢天谢地。
“你们哪个是姊姊?哪个是妹妹?”女侍送咖啡上来,自以为问得有趣,“我们店里每个人都在猜,可是没人看得出来。”
“我的年纪小些。”克丽丝汀说:“你们应该看得来,我姊姊比我老一点。”
“老多少?”女侍与她一搭一唱。
“听我爸爸说,大概老个几分钟吧!”
“你们是双胞胎?”女侍很是吃惊。
“是啊!难道你还看不出来?”
女侍下去了,我对克丽丝汀说:“你胡说些什么?谁跟你说我们是双胞胎?”
“爸爸。”
原来冒牌货还有个冒牌的爸爸,她才这么有恃无恐的找上门来。
“你冷笑什么?”克丽丝汀问。
“笑你下流。”我站了起来:“我警告你,下回再冒充我,我会报警。走远一点,别再让我看见你。”
她一点也没吭声,笑眯眯地看着我走,没有出声拦阻,甚至连些微拦阻的意思都没有。
我也没付那两杯咖啡钱,地方是她选的,咖啡是她叫的。
回到家,我打开窗,她也正往我这边望,然后打开了车门,钻进一辆红色的宝时捷。
我有她那等气派,绝不会想冒充谁。
“你怎么回事?”诗瑗走过来,小声地骂我:“自己有客人,一点体面也不顾。”
“别烦我。”我推开她。
“发什么疯?”她跟进了浴室。
“喂!我洗澡你也要看吗?看吧!”我开始脱衣服,她忙不迭地夺门而逃。
我彻头彻尾冲了个澡,把全身霉气冲掉。
“快一点,秦先生要走了。”诗瑗在外头喊。
古时候堂子里的鸨母喊窑姐儿见客,也不过是如此。
我更慢吞吞的出来。
“你现在出来干嘛,客人都走了。”她没好气。
“还会有的。”我安慰她:“你喜欢,客人一定有很多。”
她听了半天才听出来我在损她,“要死啦你!”她叫着捶我。
我到厨房冰箱把暖房香瓜拿出来。
有二百五上门不是全无收获。
“不够甜。”诗瑗把香瓜刨好了,吃下第一口。
我把糖罐子递给她。
“你要害我?”她骂。“还不够胖?”
“胖死算了,一了百了。”
我说笑话惹出祸来,卅五元美金的香瓜,剖成两半,她只吃了一口。
“过来,过来!你不能这样对待客人的香瓜。”
“对你的头!”她发怒。
“秦公子令你芳心大乱!”
“我够烦了,还闹!”
我去上班,免得惹人讨厌!赵四若是上门,由他们自己去演楼台会。
从万华走华江桥至板桥,花了一个多钟头才到了三峡,这算是快的了,有回居然堵车,堵了三个钟头,吓得我到了假日再也不敢走这条路。
茶农老伯非常喜欢那张教堂加酒吧荒唐的透视图,大声叫他牵手来欣赏。
“我们头家以前找过别的设计师,头壳不好,无效啦!”茶农牵手笑得满嘴金牙,可以光耀门楣。
他们留我吃饭,大碗的鸡肉,大尾的鱼,跟他们的人一般实在。
走的时候,茶农开支票给我,一百坪设计费,三拾万大圆,一文也不少。
“发票昨天就送来了。”茶农说:“我没给伊,不知道你们公司为什么那样急,还派别人来收,我又不认识。”
真是给足了面子。
才上车,茶农牵手塞进来两大罐茶叶,“自己种的,别客气,我头家说要送给你,你就跟我们女儿一样。”
我应该惭愧,把人家当土佬。
可是也别高兴太早,这对茶农忒聪明,送我几百块钱的茶叶,攻之以心,教我不好意思偷工减料。
等红绿灯时,我打开罐子,清香扑鼻,我伸手拿了一撮,在日光下细看。
我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种茶叶我还真只在“陆羽茶艺”见过。
路过衡阳路时,我转了数圈,才找到车位。
到了陆羽,老板娘蔡太太在。
“哪来的?”她问:“这是今年的冠军春茶,茶农惜售,一般人根本买不到。”
我常常白喝她的好茶,想留下一半给她,她不肯收,只嘱我下次找到好书,别忘了告诉她。
她是典型的书痴,没有别的爱好,跟她先生茶痴,正好配上一对。
临走还给我一罐香,她这一年多以来,不但研究香料,还在写一本有关香的书,他们推广茶道之后,又要做香道。
有回我带诗瑗来喝茶,诗瑗对她很是羡慕,身为女人,有她这样的格调,也不枉作人一场。
但她也是吃过苦的,刚刚开始推广茶艺那些年,她把所有的时间花在上头,到这两年上轨道了,才有时间看自己喜欢的书,前些日子我看到她塑的佛像,手法独到,不像是新手。
有人天生就这等聪明。
也许,她这儿是克丽丝汀唯一没出现过的地方,她有足够的智慧拆穿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