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但是这一年里发生的事太多了,而其中我应付得最艰难的一椿事就是你。我用了那么多心力去克服失去你的痛苦,这些努力不可能一夜之间消失无踪的。仲杰,拜托,你必需给我时间!」
仲杰退后了一步,无奈如何地将她放开,一手耙过自己的头发。「你真的变了,雪岚。]
「那是无法避免的。」
仲杰抿紧了嘴角,好半天一言不发。他的眼神深不可测,闪着一种雪岚从没见过、也无法理解的光芒。而后他淡淡地笑了一笑。「好吧,雪岚。你要时间,我会给你时间的。我爱你,不愿意逼你。而且,你——值得我等上一生一世。」
雪岚松一口大气,对他的体贴异常感激。而仲杰已然执起了她的手。「你该去休息了。]他温柔地道:「这一个晚上下来,你必然已经筋疲力竭。快去睡吧。]
暖意涌进了她的心底。雪岚抬起头来,给了他一朵温柔的微笑,上楼休息去了。
以后几天里,日子平顺地滑过。仲杰似乎已经决定多给她一些时间去考虑,再也不逼她作任何承诺,只是如以前那样轻快、幽默、好脾气的伴着她,有事没事就带点小礼物送给她。
当他必需到香港出差一个星期的时候,雪岚还真是挺想念他的。尤其魏天弘夫妇又跑到溪头渡假去了,更加撇得她一个人冷冷清清。她还不敢看太久的书,因此除了看书以外,就只有在别墅区里猛散步。她在医院里失掉的体重已经补回来了,气色也好多了。打长途电话回家的时候,纪太太也开始和她谈得比以前多,似乎对她的情况已经开始试着谅解,开始试着调整她自己的心态。这使得雪岚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然而在心灵深处,仍然有一道暗流不时涌起。伯渊,伯渊到底在什么地方?他到底怎么样了?唉,如果她能得到他的任何消息呵……
仲杰走了两天以后,雪岚刚刚散完步,正打算回自己房里去洗个澡,换件衣服。才跑上了阶梯,电话铃声就响了。她推开了大门,正打算去接电话,却见魏家的老佣人老王已经拿起了话筒。「魏公馆,请问找哪位?对不起,您哪位?请再说一次?」
很长的沈默。老王显然很努力地想把话听懂,而雪岚不明所以地紧张了起来。会不会是妈妈或仲杰打来的电话,而长途电话的线路受到了干扰?而后她听见老王大叫:「少爷,您在哪里啊?」
雪岚全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这个老佣人的声音里有着不可错认的紧张。而他一向是像大理石一样冷静的。「哪里?待在那儿别动,少爷,我们马上就去接你!您听见我的话了吗?少爷?纪小姐……」他慢慢站直了身子,将话筒挂了回去。
「怎么了?」雪岚紧张得全身发僵。
老王一脸茫然地回过头来。「我也不知道,少爷他……」
「仲杰怎么了?」
「不,是伯渊少爷。」
雪岚的心脏跳到了喉头。「他在那里?他还好吗?」
「在公车站,转角有家面包店的那一站。」
「啊?他在那儿作什么?」她知道那个小站。那里并不是这一线公车的终站。而他们所住的地方,由于魏天弘爱静,处地比较偏僻,即使坐车到了公车终站,都还得走上二十分钟。当然啦,这一点路程,对于有私家轿车的人来说,当真是一点差别也没有。但伯渊发什么神经病在那地方下车,然后又打电话回来?
[他如果不是病了,就是醉了!」老王慌慌地道:「我几乎连他说些什么都听不清楚!他自己一定是没有法子走回来,才会打电话求救的!也许他坐到那一站就再也支持不住了?」他紧张地套上鞋子,扯开喉咙叫:「阿贵,阿贵!」阿贵是魏家的另一个佣人,小杨没来以前他也是司机。
雪岚紧紧跟在老王身后。「我和你一起去!」她坚决地说。
由於阿贵不在,结果是杨志浩开的车。这一趟路开起来大约只有五分钟的车程,可是车上的三个人全都紧张得要命,度秒如年。小杨根本还搞不清状况,一路问个不休:「出了什么事了?呃,魏伯渊?他怎么了?别紧张,我们一下子就到了。他既然还能打电话,总不会死掉的!」
他们在路边停了车。骑楼下有一具公用电话,显然伯渊方才就是用它打电话回家的,但此刻极目望去,却怎么也看下到他的影子。雪岚紧张得手脚发软,小杨连忙扶住了她。老王已经又急又怕地叫了起来:「少爷,少爷,你在那里?」
面包店的冷气门无声地开了,一个胖太太冲了出来。「你们是来接人的是不是?谢天谢地?快进来,他就在我店里休息。先生,先生,你家里的人来接你了!」她提高了嗓子朝里头喊,而小杨已经扶着雪岚向店里走去。
一个高大的男子抵着墙壁站了起来。他看到那纤秀的少女扶着小杨的手臂走向他,一副庞大的墨镜遮去了她几乎一半的脸:他看到她因紧张而略显蹒跚的步履,脸色立时变得像死一样的白。「喔,天哪,雪岚,」他低语:「手术失败了!」
雪岚石像般地站定了身子。这声音!没有错,这是他的声音!一个已经在她心头盘绕回环了将近两个月的声音!是这声音的主人回家来了……伯渊回家来了!雪岚情不自禁地颤抖,而后将小杨推开,拿下了戴在脸上的墨镜,稳稳地跨出了一步,又一步,直直走到他的身前。
「欢迎回家,伯渊。」
有那么一霎那,她以为他要昏倒了,而她急急扶住了他。「谢天谢地,」他低语:「我还以为……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这句话仿佛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他的身子一软,整个的倒在了雪岚身上,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呵,天,他好重!雪岚尽力扶持着他,一面叫:「小杨,快来帮忙!]
用不着她吩咐,小杨早已赶了过来。「他没喝醉,他是病了!」他很快地说:「我们必需尽快把他弄回家去!学姐,你在这儿等一会,我去把车子开到店门口来。]不待雪岚回答,他已经冲出去了。
雪岚扶住了伯渊,仔细地看他。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见他,可是感觉上,很奇怪的,她仿佛早巳知道他会是这个样子,并且早巳习惯了他的长相。他的轮廓很深,有一个坚决的下巴,和一副宽广的额头。此刻那额头上正布满了细碎的汗珠,而他的脸烧得火红。雪岚轻轻地碰了碰他。他的肌肤既干且热。新生的胡渣子细细地刺着她的手指。
她听见车子停在门口的声音,而后小杨冲了进来,架起了伯渊。「王伯伯,你也来!]他喊老王:「让他躺在汽车的后座里,我们三个在前头挤一挤!]
雪岚退开了身子,将伯渊交给他们两人。他此刻一动也不动,显然已经进入了昏迷状态,完全不晓得人家在把他怎么样了。小杨他们两个又推又扛地把他弄进了车厢,十万火急地往回开。一回到家,这两个男人就又努力地把他弄出了车子。
「我们把他直接抬回他房里去,」小杨对着她喊:「你去打电行话给他们的家庭医师,林大夫。他的名字在电话旁的备忘录上!」
雪岚手颤脚颤地拨了电话号码,心里头千逼万遍地祈求林大夫正好有空。还好,她的祈祷没有落空。林大夫接了电话,听她说完了伯渊的病情,然后镇定地开了口:「好,我知道了。听来很像是他的疟疾旧病复发了。我这就过去。」
找到了大夫使她安心了一点。雪岚抬起头来,正看到老王下了楼梯。「他怎么样了?」她焦急地问。
「恢复知觉了,小姐。」
雪岚点了点头就往楼上跑,打开了伯渊的房门。他是醒了,也已经换上了睡衣。当门打开的时候,他的眼睛扫了过来。[雪岚,」他的声音很微弱,但很清醒:「你复明了是真的么?不是我的想像吧?」
她给了他一朵灿若云霞的微笑,很自然地走到他床边坐了下来,完全没注意到小杨的离开。「是真的。]她清脆地道:「石大夫说我可能需要配副眼镜,以后看书的时候好戴——我现在还不确定,等我再回去复检的时候才能晓得,但是手术确实成功了!」
「好极了。」他简单地说,但雪岚可以感觉到:他身上某种奇异的紧张已在这一霎那间消失无踪。而后她发现他的脸色变得很苍白,接着感觉到整张床都在晃。她惊愕地抬起头来,看见伯渊激烈地颤抖。
「伯渊?」她叫:「你很冷吗?」
「别担心,这种……病发作……起来总……是这个样子的。只不过……这次来……得凶了一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