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他迷那些东西是高中时的事哩。”平浩干干地说,以洁很快地瞥了他一眼。
“他现在是没有那么迷了啦,但是积习难改嘛。”她的声音轻快了起来,察觉到一股子奇特的欢喜在她心底开始波动,赶忙将它给压了下去。平浩对她的回答没作任何评语,只是双眼沉沉地看着地面,嘴角刻着深刻的线条。就在以洁觉得彼此之间的沉默已到了令人尴尬的地步时,他慢慢地开了口:
“你最近——常常和守谦在一起?”
以洁心中一紧,血流的速度突然间全都乱了。这一个多月以来,大哥首次和她谈及公事之外的话题,这表示着什么呢?她悄悄地握紧了拳头。
“是啊。”她说,倾听着血液撞击着耳鼓的声响。仿佛隔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久,才听得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抬起眼来瞧着她。他的面孔异常严肃,眼底的神情则深奥难解。
“你……该不是在跟他恋爱吧?”他极慢极慢地说:“小洁,这个问题很重要,请你千万不要瞒我!”
“我怎么会跟他恋爱呢?小哥就是小哥啊。”以洁轻描淡写地说,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的心跳因为这个问题而足足增加了两倍。
平浩定定地瞧了她半晌,而后慢慢地闭了一下眼睛。“那就好。”他说,身子朝前移动了一些,嘴唇抿了一次又一次,显然正在考虑他的措辞。
“小洁,”他慢慢地说:“我知道你是个大人了,你理性又聪明,能够清楚地分辨是非;我也知道守谦是个很迷人的男子,可是,”他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听大哥的劝,绝对、绝对、绝对不要在感情上和他产生任何的瓜葛,千千万万不要爱上他!”
以洁深深地吸一口气,紧紧地闭了一下眼睛,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高高地提了起来,而后又撒手让它坠下。有那么短短的片刻之间,她曾经以为……她曾经期望……而结果,他只是在劝她不要爱上守谦!
“就这样?”她淡淡地问,自己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在这刹那之间流干了。
如果不是因为她转开了自己的眼眸,她会见到一抹惊惶之色掠过平浩脸上——因为她的疲惫灰心而产生的惊惶。老天哪,他惊骇地想:难道我说得太迟了些?难道她已经开始爱上守谦了?他想也不想地移身向前,一把握住了以洁的手。
“小洁,我很抱歉必须告诉你这样的话,你不会知道我有多么抱歉!”他焦急地说:“但是我没有法子不说,我——”
“为什么?”
“因为——”平浩咬了咬牙:“因为守谦不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爱上他你会受伤的!”
以洁霍然间睁开眼来,直直地盯着平浩瞧了半晌。这就是你横刀夺爱的理由么,因为你不认为小哥可以为爱他的人带来幸福,因为你——怕家琪受伤?
这几句话只在她唇边一转,却终是被她硬生生地吞了回去。蹒跚地站起身来,她有气无力地丢下一句:“晚安,大哥,我回房去了。”就离开了客厅。她没看到平浩脸上黑纱一样笼罩下来的阴郁,也没看到他身侧那紧紧捏起的双拳。事实是,现在的她什么都不知道了!
一直到她关上了自己房门,那忍了老半天的泪水才终于滴落下来。以洁紧紧地压着自己的口唇,在床铺上头缩成了一堆。她好痛呵,一种悲怆难言的疼痛。这样的疼痛说来真是无稽,因为她明明白白地知道大哥会和她说那一番话毫无疑问是出于关切——兄长的关切。
可是我要的不是兄长的关切啊!以洁重重地擂了一下枕头,却只震出了她眼眶中更多的泪水。我爱着他,爱着他,爱着他……不是以妹妹的身份爱着兄长,而是以女人的身份爱着男人,爱了许久许久了!
另一阵疼楚自她心上画过,使得她只能无力地抓紧了被角。这样的感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者说,是什么时候改变的?确切的时刻她无法去记忆了。真要去形容的话,或者只能像一首流行歌曲的歌词吧:
“一点点一滴滴,从喜欢变成爱。”
想到这个地方,以洁无法自制地愤怒起来。呆子,白痴,笨瓜,蛋头!他会想到我和小哥恋爱的可能,为什么偏偏就想不到他自己呢?
傻瓜,有一个微小却清晰的声音在她脑子里说:那原因还不够明白么?他压根儿没把你当作恋爱的对象来看待啊!无论你做了什么,无论你成长了多少,在他眼里,你总之还是他的小妹妹——那个黏人的、啰嗦的、成天只晓得跟在他后头跑来跑去的小妹妹!
她的愤怒消失了,重新浮上心头的,是无以名状的悲伤。整个晚上,以洁在这纷扰不已的情绪中挣扎不已,哭肿了眼睛也捶烂了枕头,真正入睡的时间根本没有多少,醒来时精神兀自萎靡。偏偏好死不死,那邱自涛在办公时间内打了两通电话给她,要想约她出去。以洁那里耐烦理他,第一通电话还和他虚与委蛇,接到第二通时就回绝得老实不客气了。
“你的追求者啊?”平浩问得仿佛漫不经心。
“什么追求者?猪八戒!都是小哥啦,”以洁一句话冲口而出,说出口了才开始后悔:不该把小哥扯进来的。她两个哥哥之间的问题可是已经够多了!
“小心一点,小洁,”一抹乌云笼上了平浩的眼:“杂七杂八的场合少去为是。”
“我知道,大哥,”以洁淡淡地笑着打断了他:“你也知道的嘛,商场酬酢,什么样的人碰不到?”
平浩沉沉地皱着双眉,没再说话。以洁的心情莫名其妙地变得更低落了,一直到晚餐时还是如此。而,仿佛是大家有志一同似的,玉翡和她一样沉默。何妈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忍不住地问:
“怎么搞的大家都这样安静?菜不好吃吗?”
“何妈做的菜怎么会不好吃呢?”玉翡露出了一点微笑,但那笑容很快便消失了。
“事实是……我在担心陆先生。”她轻轻地说,抬起头来瞧了楼上一眼:“他这几天情况很不稳定,我觉得……”
客厅门砰然一声大响,守谦像旋风一样地卷了进来,还在门口就大声嚷嚷:“小洁,唱KTV去,要不要?要就快去准备,跟人家约好了七点半的!”
没等以洁回答,平浩已经神色阴暗地开了口。
“跟什么人约的?”
“横竖你又不认得,问来干嘛?我邀的是小洁,又不是你!”
“只要是和小洁有关的事,我就不能不管!”平浩眼睛里隐隐地闪着一簇火焰:“成天拖着小洁上一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去,你想都没想过会给她惹来什么样的麻烦?一群牛鬼蛇——”
“哟,哟,哟!”守谦往外喷了一口烟:“又来扮演大哥了?小洁已经不是三岁娃娃啦,还要你来这样管东管西呀?当心适得其反哪,大哥,你扮演救世主还没扮过瘾呀?”
平浩眼角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我只做我认为自己应该要做的事!”他咬着牙说:“守谦,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做事情有点打算成不成?”
“喝,还打算呢!”守谦发出一声没有笑意的大笑:“我一直是很有打算的!如果不是大哥你打乱了我所有的打算的话!”他的声音越提越高:“你要把我的人生扰乱到什么程度才肯干休?现在连我带小洁去唱个歌你也要管了?没关系,你现在尽管张牙舞爪好啦,咱们——”
“小哥,小哥,”眼见这争执越吵越凶,以洁连续好几次提高声音,才终于插了进来:“你不是跟人家约了七点半的吗?再不走要迟到了!”
“还唱歌呢!”守谦死命将烟蒂按熄在碟子里:“你别拦我,我今天——”
“嗳呀,你不是专程回来邀我的吗?怎么人家说好你又不去了?”以洁死命拉着他就往外走:“走啦走啦,大哥只是关心我,他其实也知道我自己是有分寸的。走呀!再不走真要迟到了!”她连推带拉地将守谦拖出了大门,回过头来给了平浩一个“别再说了”的眼神。
一直到车声隆隆地驶出了大门,餐厅里仍然一片寂静。玉翡悄没声息地站起身来,上楼去看她的病人;平浩则无声地吐了口长气,整个肩膀都垮了下来。他是不是又——保护欲发展过度了?他明明知道小洁和家琪是完全不同的呵,可是事情一牵扯到守谦就教他忍耐不住。救世主……苦涩的回忆冲刷着他的心田,使他痛苦地将头埋入自己的掌心。
而后有一只温厚的手搭上了他的肩头。平浩抬起头来一看,看见的是何妈慈祥而抚慰的眼睛。
“你喜欢上小洁了,是不是?”
第七章
平浩的身子剧烈地震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