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酸不溜丢的,但却是文安给他最高赞美了。他一向知道范学耕拥有极其精准的掌握力,可以透过镜头捕捉一个人最明显也最精微的特质,但是一直到他看了苑明这几张相片,看到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表妹透过镜头呈显出来,才知道那种精微的掌握方可以敏锐到什么程度。
苑明专注地看着相片中的自己,好半晌不能说话。老实说,学耕为她照相,以及杂志社为她作了专访这一回事,由于恋爱和排戏占去了她太多的思维,她本来已经几乎忘光了;若不是杂志堆到了她的眼前,她原也不会想起。而眼前的相片令她吃惊。灯光效果使她肌肤份外柔和,头发格外光滑,清澄的眼睛里有着智性的光辉,另一张的微笑中透着狡黠;还有最后这一张……「好啦,小姐,要自我欣赏有的是时间,你现在准备怎么招待你这个快要饿死的表哥呀?」文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遐思:「我辛辛苦苦地跑上这么一趟,总不成连一顿晚餐都赚不到?」
「晚餐,哼?」苑明好笑地看了学耕一眼:「冰箱好象已经空了不是吗?」
「空得不能再空了!」他应道,眼神飞舞:「饼干盒里的最后一块奶酥半个小时前才刚刚进了我的肚子。」
「那么,我们也许可以向姑姑借一点她的素菜来吃?」苑明想了一想,哀叹道:「我忘了,姑姑今晚看朋友去了不是吗?」
「我看这样好了。」学耕认真地道:「转角那家小吃店的阳春面做得还不错——」
「闭嘴,你们两个!」文安吼道。吼声中三个人情不自禁地笑成了一团。
晚餐结果是在苑明和学耕第一次约会时吃饭的那家餐厅里解决的。他们三人开心地聊天,各自谈及自己的工作情况,生活近况,又互相作无害的取笑。一顿饭吃到八点多些,三个人才从餐厅出来,回到学耕的住处去。文安晚餐也赚到肚子里了,电灯泡也做够了,在会客室里只喝了一杯茶,便心满意足地告辞回家。
苑明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蜷到沙发上头,再一次拾起桌子上的那本「流行」杂志。
翻开自己那篇专访,她困惑地看着相片中那美丽的女孩。最后那帧照片以清澈的眼眸回视着她。那眼神似在凝视,似在沉思;却是嘴角那一缕飘忽的笑意给相片中的女子带来了一丝神秘不可测的气韵。那笑意暗示着思索和热情,然而似乎还有着更多……她深深地皱皱眉,将杂志拿远了些。相片里的人真是她么?那神情定她自己不曾见过的。
那么熟悉的面孔,可又是那么陌生——「怎么啦?你不喜欢这些相片吗?」学耕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质疑。
「她——她那么美!」她迟疑地道,愈看愈觉得相片里的人不是她。
他的手放到了她的肩膀上。「美的是你!」他坚定地道:「我只不过是掌握住了你不为人知的那份美,并将之呈显出来而已!」
「文安表哥刚才也说过类似的话。」她回忆道:「你也听到了嘛,他说他才不想让你照什么鬼相,因为那样一来他就什么面具都挂不住了,原形毕露得一塌糊涂。可是——」她依然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相片中的自己:「我还是很难相信这是我自己暧!这种表情,这种微笑——」
「这种表情,这种微笑!」学耕的声音突然变紧了:「你不提我都忘了问了!我一直在猜,你那个时候在想些什么,想得我脑袋都快要破掉了!」
「为什么不干脆来问我呢?」她有些惊讶地抬起眼来:「如果你那么想知道的话?」
「因为我不确定自己真的想知道那个答案。」他闷闷地说,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你看来那么……专注、甜蜜,带着点秘密的喜悦,就好象——」他摇了摇头,拒绝将自己的想法用语言表达出来。苑明情不自禁地笑了。她知道相片上的自己看来是什么样子:因了胸中秘藏的恋情而喜悦的女人;她也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一直试着将嫉妒和怀疑自胸中排开,虽然一直没成功过。她忍不住伸出了双手,软软地环住了他的颈项。
「说来你也许很难相信,」她温柔地说:「我那时脑子里头想的是你。」
「我?」
「是的,你。」她再一次地笑了,想起他们初儿的情况:「你说你没有「一见钟情」的习惯,你以为我就有吗?可是——」
她这话没来得及说完,他已经坐到了她的身边,重重地将她搂进了他的怀里。他温热的呼吸吹在她脸颊上头,而他柔和的亲吻已然轻轻地落在她的唇瓣上。
「你想的是我!」他呢喃道,带着种不可置信的幸福:「你这个坏丫头,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过去那几个礼拜,我可是被你害得——即使我一直对自己说:不管你想的是谁,那家伙绝对已经是过去式了,可是——」
她很想说:「谁让你不早些来问我呢,自找苦吃!」但这话完全没有出口的余地。
他的吻密密地落了下来,盖在她鼻梁上,脸颊上,额际及颈间,亲得她天旋地转,意乱情迷。
如此轻快的示爱行为和无邪的亲昵,在这对热恋的情侣之间,迅速地变质为熊熊的欲火。学耕的嘴唇在她身上流连不去,抚触和探索愈来愈肆无忌惮;她自己热情的响应更是煽风引火,火上浇油,很快她便将彼家都引到了悬崖边上。学耕的呼吸变得粗重而急促,而她自己的身子则在不可抑遏地发着抖。他紧紧地拥着她,挤着她,好象恨不得能够将她揉造他自己身体里头去一样。「明明,」他呢喃着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无尽的询问和恳求:「明明——」
「是的,」她用同样的低喃响应着他,用着同样渴切的亲吻和抚触去响应他;她的身子燥热得像一团火焰,而她的声音哑得几乎不可听闻:「是的。」
学耕猛然间僵了一下,微微地抬起头来注视着她。他的眼神专注而激烈,嘴角因自我控制而绷得极紧。「你确定吗,明明?」他的声音哑得几乎难以辨识:「你真的确定吗?」
她定定地看进了他的眼里,她的回答毫不犹豫。「是的!」
这就够了。学耕已经不需要任何其它的语言。他一把抱起了她,往楼上的房间走去。
从他们第一次约会开始,她就已经预料到眼前这一刻的发生了。在彼此之间那样强烈的爱慕和吸引之下,这几乎是一种命定的结局。只是他们一直忍耐着,一直等待着,为的是要更确定自己的感情,更明白自己的动机;她必须知道这不是一时的相互吸引,而是建立在更深刻的联系之上,建立在更深切的了解之上。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他们几乎是朝夕相处,相互的了解已经可以说是很深很深了,更何况他们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的工作情形,也认识了许多围绕在对方身边的人——要想看出一个人本然的性情与价值观,没有比看他工作、看他身边的人更容易明白的了。苑明知道自己深爱着眼前的这个人,知道他们两人彼此相属。如果说初识时她只是有所感觉,而今便已是明明白白地确知。
对他而言这才是重要的。只因为爱是性的条件,而性是爱的完成。
是的,完成。在整个过程之中她知觉到他,拥抱着他,交付着彼此也吞噬着彼此,直到他们再也无法分辨谁是主,谁是从,谁是范学耕而谁又是李苑明。一直到激情过去了许久,他们还蜷伏在彼此怀中,不愿意有片刻的分离。
她眷爱地抚着他强壮的背脊,知觉到他身上的汗水犹湿。学耕转过脸来凝视着她,见微弱的天光从窗口照了进来,落在她娇慵困倦的脸上,盈盈欲语的眸子里水光流转,忍不住在她脸颊上轻轻地印了一下。
「你还好吧,明明?」他关切地问:「我没有弄痛你吧?你——」他的身子僵了一下,猛然间坐了起来:「天!」他震惊地倒抽了一口冷气,为时已晚地察觉到:在方才那席卷了一切的激情里,他忘了采取任何的保护措施。「明明,」他焦急地看她:「我刚刚才想起来,我忘了——」他顿了一顿,满面严肃地接了下去:「如果你怀了孕,答应我一定要让我知道!」
她看着他严肃的脸,突然间觉得心里一凉。这很无稽,她知道;毕竟她自己也很清楚,对于未婚的情侣而言,采取保护措施是多么重要的事,而她应该为了他对此事的关切而感激的。可是另一种荒谬的情绪却不可抑遏地从她心底爬升上来,暗暗地啃噬着她方才感受到的欢悦:他不想要我怀孕,他也不想要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