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有其它方法的!我无法相信你的脑筋会死到这种地步!我不相信——」
「明明!」他抓住了她的双手,逼使她面对着他:「请你试着谅解!她已经一无所有了!你明白吗?一无所有了!除了我之外!」
她定定地盯着他看,感觉到一种奇异的荒寒自心底一直漫了出来。「一无所有,嗯?」她泪眼迷蒙地道:「她一无所有,那么我呢?我要怎么办?」
他握在她腕上的双手收紧了。「你——会撑过去的,明明。你年轻美丽,有才华、有未来,而且远比我所认得的许多人都要坚强得多。你会撑过去的。」他哑着声音道,那眼神是深遂而痛苦的:「可是她不同。如果我不负起照顾她的责任来的话,她就完了!」
她定定地凝视着他,终于了解到自己被击败了。也许是,碰到郑爱珠那样的一个对手,以及学耕这样的个性,她本来就连一点机会也不曾有过?无可言喻的寒意和疲倦席卷了她,以一种奇异的方式烧干了她的眼泪。苑明慢慢地收回了自己双手,自嘲地微笑起来。
「这不是很可笑吗,范学耕?一个人的价值反而成为被拋弃的借口?」她苦涩地道,鼓起她仅存的骄傲仰起头来,站直了身子:「你是个白痴,范学耕!为了你那发展过度的责任感,竟然如此轻易地拋弃我们所拥有的一切!就算那个女人说的全都是真的,你也没有必要牺牲两个人的幸福去迁就她一个!好得很,你去和她结婚吧!尽你所能去照顾她,呵护她,给她一个安稳的未来。可是记住我的话,范学耕,」她长长地吸了口气,强压下再一次浮泛上来的泪水,好将她要说的话顺利说完:「记住我的话:当她的欺骗再一次出现,当你的自尊再一次被损毁,当你开始了解你并不是上帝,无法为别人的堕落和脆弱负责的时候,不要企图回头来找我!因为幸福就像蝴蝶一样,若你不能及时掌握,它就飞了!而我——」她紧紧地咬住了牙关:「在你还没有清醒过来以前,已经飞到另一个懂得掌握幸福的人的手中了!」
决绝地甩了一下头,她直直地朝外走去。学耕立时叫住了她:「明明,你要去哪里?」
「收拾我自己的东西。」她头也不回地说:「你的生活里已经没有我立足的余地了。」
「明明——」
她的背脊僵了一下,但脚步连停都不曾停。「别再说了,范学耕,」她冷冷地说,每一丝平静都在考验着她的自制力:「至少把我的自尊留给我!」
直直地走进了学耕为她整理出来的卧房里,她从床底下拉出了自己的行李箱,开始收拾房间里头各种零零碎碎的什物。自从学耕为她整理出了这个房间,她在这个地方休息、练戏、偶尔过值夜,甚至还有情人之间的欢爱……这个房间里不知不觉地累积了许许多多的记忆,当然,也不知不觉地放置了许许多多的个人用品。衣服鞋子,首饰化妆品,毛巾牙刷,书本文具……学耕来到了卧房门口,五指死命抓着门框,眼神绝望地吞噬着她的每一个动作,看着她在房间里来来去去,从衣柜移到床边,又从床边走进了浴室。她的脸色白得像大理石一样,脸上的表情也僵得什么感情都不带。那一头黑亮的长发时时垂了下来,帘幕般遮住了她小小的脸。
学耕连一个字也没有说,甚至连动都不曾动。他眼中的痛苦强烈得无法掩饰,而他脸颊上的肌肉在无法控制地抽搐,然而苑明连瞧也不去瞧他一眼。在死一般的沈寂中她收完了自己的东西,满满地装了一个中型的皮箱,而后「啪」一声盖上了盖子。
学耕震动了一下,本能地走了过来,伸手要去替她提那个皮箱。苑明唬一下抬起头来,用一对冰一般愤怒的眼睛瞪着他,瞪得他伸了一半的手不由自主地放了下来。
「别碰我的东西!」她咬牙切齿地说:「离我远一点!我已经和你一点干系也没有了,范学耕,你最好牢牢地记住这一点!」
再不看他一眼,她吃力地提起皮厢,开始朝门口走去。她的嘴唇抿成了一条无血的直线,她的脸孔是一张没有表情的面具。来到门边的时候,她回过头来,看了他最后一眼。学耕抵在墙壁上头,头颅深埋在手臂之中,全身都在不可抑遏地发着抖,然而苑明已经什么感觉也没有了。过强的痛苦麻痹了她所有的知觉,使得她整个的心灵都沈入了一种冷漠空茫的麻木中去。
来到房门口的时候,她发现学耕的姑姑正站在走道上向着这边张望着,慈祥的老脸上布满了关切之情。很显然的,老太太久等他们不下来,决定亲自上来看看了。看见学耕和苑明的神情,再看看苑明手上拖着的那只皮箱子,老太太倒抽了一口冷气。
「出了什么事,你们两个?」她焦虑地问:「有话好说嘛,为什么闹成这个样子?」
苑明放下了手上的皮箱,朝老太太走了过去,紧紧地握了一下她的双手。老人那关切的神情使她喉头哽塞,那一丝仅存的自制力几乎因此而崩溃。苑明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
「不要难过,姑姑,」她温柔地说,极不愿意伤了这个好老太太的心:「学耕既然已经作了决定,我再留下也是多余,」她的声音苦涩得再难接续下去,两老太太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学耕作的决定?他作了什么决定?不可能,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他不会希望你离开的!学耕!」她急急地转向了学耕,但苑明急切地叫了出来。
「姑姑!」她喊。那声音中的破碎和凄厉并不是针对老太太而发,而毋宁是朝学耕刺去的。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再一次稳住自己,用较为平静的声口说:「不要说了,姑姑,事情已经到了这步地——」她凄凉地微笑起来,冲动地紧紧地搂了老太太一下:「好好保重,姑姑,我——我走了。」
泪水涌进了老太太的眼睛。她无措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道究竟应该要怎么办。然而苑明已经再一次提起了她的皮箱,吃力地拖拽着向外走去,将老太太掩不住的啜泣声拋在脑后。她没有回头,连一次也没有。
一直到她将门关上,才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痛苦的、黯哑的、绝望的呼唤:「不要走,明明!」他喊:「不要走!」
第八章
苑明在子夜过后回到了自己的住处,神不守舍地塞了两张百元大钞给司机,连人家找钱给她都不晓得要接。等出租车离去之后,她兀自呆呆地站在街口,看着自己的皮箱发怔。
墙边有人动了一下,而后直直地朝她走来。她呆着眼睛瞧了半晌,才发现那人竟是文安。
「表哥?」苑明困惑地看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完全失去了作用:「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范学耕的姑姑打了个电话给我。」文安简单地道,拎起了她的皮箱:「钥匙呢?」
学耕的姑姑!当然了,除了那个好老太太之外还会有谁呢?一股轻微的暖意流过了苑明的心底。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大的苦涩。老太太那么关心她,会为了这事急急地打电话给文安,叫他前来照顾她,范学耕反而什么都没想到,什么都没去做——苑明重重地甩了甩头,拒绝再往下想,只是无言地将公寓的钥匙交给了文安,随着他一路上了楼。一进入自己窝中,她就软绵绵地瘫倒在客厅的沙发椅上了。彩排时的疲累,等学耕不来的愤怒,本来早已蚀尽了她所有的体力。这样的疲倦和耗竭,与她今晚最后的遭遇相较之下,原是小儿科得不值一提的;然而现在,该发生的都发生了,该过去的都过去了,这些两个钟头前被她拋到了九霄云外的疲倦,便开始毫不留情地回过头来向她讨债,和她今天所经历的感情风暴合力压榨她,支解她。苑明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只觉得自己完全空了——完完全全的空了。
「我帮你把行李放到卧室里去。」文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却连眼睛都赖得睁开,只是无力地点了一下头。
脚步声来了又去。她感觉到文安在她身旁坐下,温柔的手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脸颊。
「你还好吗,明明?」他关切地问:「想不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我帮你弄去?」
「不用了,表哥,」她无力地道,仍然闭着眼睛:「我很累。」
文安沉默了半晌,站起身来。「那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吧。」他的声音温柔得教她想哭:「你既然安全回到了家,我就放心了。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只管给我拨个电话,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