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带着这分轻松漫步在北京街头,有着难以形容的自得自在,可是就在这时候,或许是因为她太兴奋了,她竟手舞足蹈起来,并且引起了另一个意外的插曲。
一辆厢型车缓缓地跟过来,跟在走在人行道上的周琳后面,在有点靠近时,车子里就探出那个马尾巴的澳洲记者,对着周琳嚷道:
“小姐,要不要搭个便车?”
周琳给这突出如其来的喊话声给弄得有些慌张。她认出了车上坐着的还有另外短头发的澳洲记者,和扛摄影机器录影的龙保三,于是她只得停下来,摇摇头,回道:
“我要自己走走,不用了,谢谢!”
“上来吧,我们送你!”短头发的也插嘴。
开车的是一个大陆人,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坐在前座的龙保三旋下车窗,对周琳说:
“他们两个也是一番好意。”
“我随时可以拦车回饭店的,不用了。”
“小姐,你可能搞错了,在这里不太好拦车,而且还可能拦到不安全的车子。”
“别吓我了!光天化日之下的,骗谁啊?”
“小姐。”马尾巴又说了:“我们送你回去,你请我们喝一杯饮料,可以吗?”
周琳对这个脸孔红咚咚的洋人实在是愈来愈讨厌,本来还真是有点想相信龙保三的话,可是,这马尾巴的一插嘴,便彻底打消了她的念头,于是她冷冷地说:
“不要鬼扯了,你们走吧!”
“脾气很坏哦!”马尾巴用英文和短头发的交谈着。
龙保三这时候不再帮腔,他转头对司机说了几句话,这几句话,周琳听得出来是用上海话说的。上海话本来就和北京话有很大的不同,周琳想学也学不会,上次去上海的时候为这种地方话吃足了苦头;上海人碰在一起时用他们的家乡话交谈,比香港人用广东话交谈还令人摸不清头绪。
周琳不了解龙保三对司机说了些什么,司机也回了两句,然后,龙保三对两个老外用英语说:
“我们走吧!司机交车的时间要到了!”
两个老外没辙了,于是同时对周琳耸耸肩,车子便离开了。
周琳在那辆厢型车走了之后,开始思索刚才龙保三的那段话:“这里不大好拦车,而且还可能拦到不安全的车。”这话有可能是真的,她看过大陆的地方报纸上面刊载过“车匪路霸”的事,不但乘客有可能抢司机杀人劫财,司机有时候也会打劫有钱的旅客。她看看自己今天的打扮,还真是有点不安全,刚才决定用走的回王府饭店,可真是太轻率了。
周琳并不会为这个想法而心惧,她边走边斜眼打量经过的车子,嘿!还真是没有几辆计程车,即使有,也全都有人;北京和大陆各大城市一样,汽油很缺货,所以没有人会空着车子在街上闲晃找客人;再说,大陆人坐得起计程车的虽然愈来愈多,不过这一段路上似乎全是上班族,会坐计程车的人实在不多,所以计程车也懒得往这里跑。
周琳想到何不试试这里的公共汽车?
哈!那更妙了,车上全是人不说,她才走近车站,就闻到因天热而蒸发出来的阵阵汗臭味,那味道如果闷在一个公车里,岂不是更让她作呕吗?
周琳本来还想一试的,可是突然之间她想到了更可怕的事,她立即摸出自己的皮包;果然!她的皮包里除了信用卡和外汇券之外,没有零钞。她的外汇券还是五十、一百面值的,用这种钱去付几毛钱的车票,不是给自己找白眼吗?
这下,周琳是给彻底打败了。
她想了想,自己这一路走来都是按照地图走的,很可能已经走了好一段路,想走回去也不成,而可以找到计程车的地方也都不是一、两条街那么近;地图画得简单,走起来可能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万一走去又找不着反而迷了路,不是更麻烦吗?。
想到这里,她决定为自己原先的打算作持续的努力,干脆一直走下去,总会走到的,不对吗?
她咬牙走着,开始觉得自己的脚有些打磨,不太舒服了,而每次有人经过她身旁时,都会对她投以奇怪的眼神。她不懂他们为什么要这么看她,终于她碰上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一直跟着她,欲言又止,周琳于是停下来问道:
“小妹妹,我有什么不对劲吗?”
这个小女孩捂住嘴,笑了。“姊姊,你背后的拉链开了一个口子!”
周琳立即反手去摸自己背后从颈子到腰口的拉链;果然!在背部附近不知为什么绷开了一个口子。口子虽然不大,但是正好露出她的胸罩带子;黑衣服、白带子,再加上皮肤的衬托,难怪有人看得不亦乐乎,而有人却幸灾乐祸。不管别人怎么想,周琳这下子是更慌了,她想把拉链拉回去,可是怎么拉都没有用,心一急,用力一拉,结果“刷”的一下,口子更大了,这下子,周琳真是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想拦车,却拦不到;想坐公车,又没有零钱,要走下去嘛,但是春光一路外泄不是更麻烦吗?
周琳急得眼泪都快掉了下来;在这么一个陌生的城市里,她要向谁求援呢?
她傻了、她急了!她几乎想挖个地洞把自己藏进去,她该怎么办呢?她急死了!
这时候,龙保三还是不放心地拖着司机把车子开回这条大街上,而且幸运地找到了周琳。
龙保三的车上只有他和司机两个人,另外两个老外已经不在车上了,他急得一头汗,在发现周琳时,大叫:
“喂!喂——你——你还好吧?”
龙保三的结巴大概也是因为他看到了周琳春光外泄,于是故意避开视线说道:
“上车吧!”
周琳像是碰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一般激动,二话不说,就一溜烟地钻进了厢型车。上了车子,她一面擦拭着额上的汗,一面抹着眼角那不知道因为感激还是慌乱而流出的泪水;不过,她还记得要说自己的名字。
“我叫周琳,斜玉边加个双木林。”
“噢,周琳,周小姐!”
龙保三招呼司机开车,司机应了声上海话,龙保三也用上海话与他交谈:
“真是不容易,找到了,谢谢侬!”
“不碍事、不碍事!自家人嘛!阿拉熟得很啦!不碍事、不碍事!”
司机马上把车子发动,驶离了这令周琳万分尴尬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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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以后的北京比白天凉多了,大陆三个出名的火盆里,就属北京还能有点风。
但一起风就带沙;北京城的黄沙使得这个城市蒙上一层淡淡的迷。
隔着靠窗的座位看出去,这城市是顶漂亮的,但是也有一种跟不上时代的老迈,在这个时髦的顶楼餐厅里,周琳和龙保三冷静地对坐着,两个人都在思索该怎么交谈,而周琳又是主人,主人总得先说点什么:
“你的上海话说得真好。”
“家里老一辈的人会说,我们小孩子只是跟着学一点皮毛;没想到在这个讲北京话的地方还能派上用场。”
龙保三的感触也正是周琳疑惑的地方,而在龙保三的解释下,她也终于了解了。
事情是这样子的——两个澳洲老外都学过一点中文,马尾巴的还在台北师大语文中心学了大半年,所以如果在他们面前说中文的话一定会被他们听出来,因此龙保三用上海话和来自上海的司机交谈,要他先把车子开走,然后再藉故忘了一个镜头要回去拿,这才丢下两个澳洲人,又把车子绕回街上去找落单的周琳。
而这两个澳洲老外本来就打算去看一项农业成果展览,所以也没有怀疑龙保三的话,反倒是龙保三的车子接了周琳要赶回王府饭店时,却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看到这两个老外一头大汗地边走路边拦车的糗模样。
“他们也以为可以拦到计程车,结果硬是走了好久,大概也没有拦到车子吧?”龙保三笑着说:“我还真怕被他们看到我们的车子呢!”
“万一他们看到了,会不会炒你鱿鱼?”周琳也被这一段插曲给惹得笑了出来。
“炒我鱿鱼?那他们的问题可就大了,我可是真正最能带他们的人呀!”
“你是北京通喽?”
“也不是这么说啦!我只是在这里泡了一年多而已。”
“泡了一年多?你怎么会在这个鬼地方待这么久?”
“我啊……说来话长。”
“说说看嘛!”
龙保三和周琳一起坐在三轮车上,迎着晚风,看着灯火点点的北京城,不疾不徐的逛着大街小巷。龙保三真是对北京城里每一个值得游览的地方都熟透了,难怪澳洲人要找他当“业余地陪”;他比导游还专业,还可以用各种譬喻来说明这个古城里每一处遗迹的背景、历史和考据,听得周琳眼界大开。
“龙保三,你是学历史的吗?”
“叫我小三吧!每个认识我的人都不会连名带姓的这么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