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很懂得招呼客人,每一个客人她都有一套亲热的寒暄方式,东一句董事长,西一句总经理,外加一些亲昵的日本话,来这里的人大概总会认为自己受到了真正与众不同的款待。
可是四十开外的老板娘对茱莉的招呼方式却完全不一样,当她领着茱莉和周琳往地下室走去时,再度转身对茱莉小声说:
“‘大姊’还好吧?”
“我有半年没见到他了。”茱莉淡淡的应着:“他呀,大概真的在北京定居了,找到归宿了!”
“是吗?北京有什么好的?找个麻将搭子都不容易!”
“说得也是,搞不懂他!”
“好吧,你们聊吧!我会给你们准备吃的。小朋友,不要见外,我和茱莉是老朋友了!”
老板娘顺便和周琳打了个招呼,拉上门,也就不再来了。
周琳好奇地问:
“你跟她很熟嘛!谁是大姊啊?”
“大姊?”茱莉笑了起来。“一个不像男人的男人,一个GAY啦!什么大姊不大姊的!”
周琳傻在那里,最后还是在好奇地喝了一口日本麦茶之后又追问:
“说来听听嘛!好像挺有意思的。”
“嗯——其实这个大姊,和我今天要找你谈的事情也有一点点的牵扯。”
“大姊”本名叫做邝武杰,这名字听起来可真是条汉子,而事实上,他也长得的确很有个样子。在官校念书的时候,他就像个顶天立地的革命军人;不过,那只是外表看起来像而已,在他的内心里,却一直渴望着和男人更接近一点,而他这经过刻意压抑的欲念,不但使他报考了军校,也使他离开了军校。
大姊进社会之后,经营了一家十分有名气的钢琴酒吧,一直到今天,中山北路和林森北路之间的那个小世界里,还是有不少人在提到“大姊”的时候,眼角和嘴角都流露出十分怀念的情份来。
大姊的店里,曾经是三教九流你来我往的地方,男人在这里纸醉金迷不说,有时也能撞上好些上流社会的落难佳人,也有更多的女人来这里寻求寂寞芳心的慰藉。
对于这些红男绿女每每在三更半夜时便各自配对离去,大家不仅心照不宣,连大姊也都睁只眼闭只眼的,久而久之,倒也给大姊的名号染上了许多神秘的传说和色彩。
冯天放在还没有把冯家庞大的产业由两个偏房手中整合回来,并且重掌冯家的大权之前,也经常在大姊的店里买醉厮混。
茱莉也正是这个时候认识冯天放的,冯天放一度还相当迷恋这个搞广告很有一套的女光杆,一直到大姊点了他,要他别傻了,人家早有三个金主在跟前跟后的,茱莉真要缺个男人过夜,也不会找他这个“落难公子”。
冯天放是个聪明人,他拿得起,也放得下,立刻就不再对茱莉下什么迷功;反倒是茱莉,当时丢了一个去美国念理工博士的大学男朋友,伤透了心,一时之间寂寞难捱,反倒回过头来找冯天放。
冯天放处理得十分小心,不但没和茱莉上床,而且还没因此而让茱莉恨他;女人真是肯了,而男人不要,这女人会恼羞成怒,掉过头来杀人的,这层道理冯天放清楚得很。
也正因为这样,所以茱莉接受了冯天放一个月的细心安慰,也接受了冯天放这个半生知己;所以,当冯天放找上她的时候,她二话不说便答应帮冯天放去了解怎么“设局”。
茱莉要周琳帮她从客户名单找出来有一个每年三次固定会来台北,并且住进卡尼佛大饭店的“金城公司”业务代表,最近什么时候还会再来。
“大姊,不……”周琳原本在私下都叫茱莉“大姊”的,除非是开玩笑才叫“经理大人”,而今听了“大姊”这号人物的传奇,不觉对这两个字有些生分起来。
“没关系,我是活蹦乱跳的女人,又不是没拿干净的太监公公,你叫我大姊是应该的呀!”茱莉不当一回事的为周琳排解了尴尬;事实上,她也只对周琳说了邝武杰一个人的事而已,并没有扯出来她和冯天放的事。
茱莉之所以没提冯天放的事,除了这不干周琳的事之外,最主要的原因是,她实在不想让人家知道她正是邝武杰的亲妹妹。
茱莉的本名叫宋倩华,宋倩华这三个字,如今知道的人是愈来愈少了,因为大家都叫她的洋名字“茱莉宋”,或者只叫茱莉。
茱莉是因为从小给人家抱去养,所以才跟人家姓宋,这种事在那个时代里是非常平常的事。
简单来说,茱莉是眷村长大的孩子;而冯天放呢,当然也是村子里长大的孩子。
但是很可能连日本料理店的老板娘,以及一些当年也在大姊店里进进出出的小大妹也弄不清楚茱莉和大姊的真正关系。
茱莉是村子里长大的,所以她有一份男孩子的豪气。
“这家金城公司,在大陆上和长城企业有些牵扯;在香港,也和香港的洗钱公司有点来往。”周琳反应很快的提出她的看法和了解。
“好!这件事,就由你来搞定了!”茱莉高兴地说:“金城在武汉摆的乌龙,就要自食恶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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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天放从硫磺池子里把左手给伸出水面来,看看手表,已经是十点了,他感到有些不耐烦。
这里是北投一处著名的日本式观光别庄,有一度黑道还常常在这里喝酒闹事,如今北投没落了,这个别庄也就人迹稀落了。
今天到了晚上十点这个时候,还没有什么客人。冯天放订了一个房间,自己便先到这个大众池子里来泡泡,希望能把将近四十八小时没有阖眼的疲劳给泡掉。
冯天放交代过“内将”帮他准备几样小菜,而且不要什么“那卡西”乐队,他要和他的朋友好好谈谈。
冯天放泡得满头大汗,围上白色的毛巾就从池子里站了起来,才一转身,却看见他要等的人已经笑嘻嘻地站在他面前了。
“抱歉!抱歉!大塞车!”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冯天放的好友麦可刘。
“大塞车?现在几点了,怎么还会大塞车?”
麦可刘一面脱衣面,一面摇头说:
“不是路上大塞车,是今天的场子里大塞车;交割一直拖到中午,然后又是一大堆的公事,东一个会,西一个会,最后出门的时候,车子又给别人的车子给挡住了,所以只有叫计程车。可是计程车又叫不到,边走边拦,还是和别人先共乘一小段路到圆山,才另外再叫到车子过来的,真是衰透了!”
麦可刘连珠炮地说个不停,可是手上的动作并没有耽搁,他已经把自己脱了个精光,一身肥咚咚的油脂在冯天放面前晃呀晃的。他走到了池子边,打起一盆硫磺水,从自己头上浇下去,哗啦啦地水花四射,冯天放在池子里,坐着,视线正好落在麦可刘腹部下方的那个重要部位上。
他的视线硬是停在那里,麦可刘刚刚说完一长串解释,发现冯天放什么话也不再说,反而像捉贼似地看着他,停了一秒钟,他突然哈哈大笑。
“好啦、好啦!不再掰了!我说实话吧,哈!我今天中午就跷班出去,和乐神那个丁副理开车上金山翡翠湾去看海。哇噻!那里的房间真不是盖的,一面山,一面水,在自然美景之下做爱,喝!真是爽呆了!那马子真‘辣’,我啊!还好还扛得住。”
冯天放忽地一声从水里站起来,走到一边坐在小板凳上,开始用冷水一小盆一小盆地自当头浇下;冷的水,热的身子,在两极化的对撞当中,有一种奇妙的刺激效果。冯天放停了下来,回头看看麦可刘,淡淡的说:
“今天的事很重要,以后,我若说是很重要的事,兄弟!你就一定要准时好不好?”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天放,你说吧,什么事?”
“这事,表面上是用钱赚钱,实际上是——”冯天放卖个关子没说。
“是什么?”麦可刘急急地问。
“实际上是,我要把我丢掉的面子要回来!”
“你会赌气?这倒是少见!”
“如果我告诉你对方是谁,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是谁?”
“金城企业集团。”
“什么!”麦可刘在池子里坐直了身子。“好,我把刚才的话给吞回去!天放,可不可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事待会儿吃饭的时候我自然会解释给你听的。”
“太好了!我最近几笔买卖都被他们给弄坏了,我一定要他们也吃点苦头;不过,天放,你真的有办法吗?”
“麦可,小丁是看上你的人,还是看上你的银子?”冯天放冷不防把话题岔开:“我要知道真相,不要唬我。”
“这——我当然是出手不小器啦!而且,我四肢健全,虽然胖了一点,但也不算太肿,人也不难看……我想,两者都有吧?”麦可刘结结巴巴地给自己找台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