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王宗从眼底偷觑着这个原本俊逸出众的男人。
只见依旧漂亮的五官,此刻蒙上了一层死气沉沉的面具,再多的神采也掩饰不了他那张如槁木死灰的面容。
身着九蟒五爪龙袍的皇帝,正负着手在龙椅前踱步。
他平常就严峻的表情,现在更加令人望之生畏了。踱步中,只见他不时抬眼怒瞟跪在地上的雷天昊。
皇帝吐出一口憋在胸中的闷气,极度震怒的神情兼杂着一丝无奈,摇头道:“你要朕怎么说你?”
康大为爱女受虐至死,一状告到了媒人这里。
这桩婚事偏偏是他作的主,赐的婚。
这叫他这个做皇帝的情何以堪?
论罪,雷天昊已经触犯了杀头大罪,钦赐之妻竟遭如此下场,没有立即将他推到午门处斩,已经是念在他是自己钟爱的义子份上了。
“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朕是皇帝,只怕康大为已经在皇宫里跳脚了。”
皇帝又瞪了面无表情的雷天昊一眼,火气似乎被他带了上来。
“你到底知不知道严重性?你倒是开口说话啊!”他怒斥道。
雷天昊打从进大殿起,就没说过一句话。
其实何止进大殿,雷天昊从那天雨夜开始,就没开过口。
“你──”皇帝一双炯目威凛怒瞪着他,“你和康宁之间究竟发生什么事?怎么会弄到这种无可挽回的地步?”
停顿了下,见雷天昊仍旧是不哼不哈,他忍不住重叹一声。
“其实朕要你查康大为只是个幌子。”
雷天昊终于有反应了。
只是他抬起的眸子,让在旁偷瞄的王宗吓一大跳。
让人不忍卒睹的浓稠悲恸就镌刻在原本明采奕奕的眸里,那是一双属于饱尝辛酸的男人眼睛。
“他们康家与皇家渊源颇深,康大为还曾是朕的伴读。当初见你接了绣球又不认帐,他跑来求朕,朕想了这个法子,将她赐婚给你,没想到你……你竟然……”
“噢。”雷天昊低应了声,又把头转开了去。
封闭的表情似乎传达了他的不在乎。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在乎的?
他的态度不啻是火上添薪,皇帝被彻底激怒了。
“你那是什么态度?”他怒斥着,“你存心要气死朕是不是!”
见雷天昊仍然不理不睬,他索性把话讲明了。
“康大为要朕砍了你的脑袋,别以为朕和皇后宠你,就不会要你的脑袋!论你的行为杀了也不足惜……”皇帝眯眼觑他,怒道:“再瞧瞧你现在这样,一点认罪悔改的样子都没有,你是不是当真要朕砍了你的脑袋?”
“儿臣害死了康宁,皇上要怎么裁夺都可以。”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从雷天昊口中传出。
“你──”皇帝吸口大气,被他的态度激得几欲抓狂。
“好好!”他咬牙点着头,冷笑道:“朕就砍了你齐本侯这颗脑袋!在砍你之前,你就待在天牢里好好反省一下你的态度。来人!”
他一挥手,佩刀的殿前侍卫迅速踏上前,将默不作声的雷天昊押进了天牢。
第八章
一个月后,皇帝再度将雷天昊召至金銮殿。
大殿里除了忧心忡忡,担心爱子安危的雷太师外,还有风清巽与嵇律两人。
他们看着雷天昊跪在光可鉴人的石砖上,清俊消瘦的脸庞上神情枯槁,与昔日神采照人、风流潇洒的模样差距何止十万八千里。
而他毫无生气的眼眸更是显露出前所未有的索然孤寂,看得所有人心底暗暗吃惊。
皇帝皱着眉头瞧他,“朕关了你这么久,你难道没什么话要说?”
“儿臣无话。”他简洁地开口。
“这……这孽子啊!你……”雷太师一听儿子桀骜不驯的回答,又急又气,直指着他想开骂,却碍于身在皇宫里,不敢太过造次。
风清巽与嵇律视线不期而遇。
他们哪会看不出雷天昊一心只想求死?
面对雷天昊的态度,皇帝自然勃怒。别说他所犯的过错,就冲着他现下的态度,有几颗脑袋都不够砍。
他怒瞪道:“你在死前当真不想对朕解释一下你的作为?不想表示一下悔意?”
所有人都听出这是皇帝在为他松绑的话。只要他肯开口忏悔,只要他肯认错,皇帝就有赦免他的理由。否则师出无名,叫一国之尊如何无故宽恕一个该砍头的有罪之人?
本来不想说那么明的话都讲了,做皇帝的人也不免在心底叹气了。
只是雷天昊却像木头似地,用着毫无高低起伏的声音道:“杀人偿命,儿臣在等皇上的判决。”
“喂喂……”
“天昊,你在胡扯什么?”
“你这个孽子!”
风清巽、嵇律两人大吃一惊,与雷太师的怒斥搅在一起齐向雷天昊发难。
雷太师见儿子这般态度,气怒交加,转眸惊瞧皇帝,只见皇帝果真也被气得变了脸色。
“好哇!朕关你这一个月看来是白关的了。”他高喊一声:“来人!”
这一喊,当下惊得雷太师心底一颤,脸色霎时刷白,而风清巽与嵇律也慌得闪到雷天昊身前,陪他一起跪下。
“皇上,请息怒啊!”
“皇上,他被关胡涂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是啊,皇上,御医前两天还到天牢里探过他的病,他八成在牢里得了失心疯了……”
风清巽斜眸看了眼嵇律,失心疯?这会不会太夸张了?
果然──
只见皇上厉眼一瞪,“失心疯?嵇律,你再跟朕胡诌鬼扯,我看连嵇王爷都得来这里保你了!哼!”
风清巽嗔怪嵇律一眼,设法转圜他的话。
“皇上,别动怒,嵇律也只是辗转听说。御医倒是真的到牢里看过天昊,虽说不知道是不是失心疯,但是──”
“你也给朕住口!”皇帝气得拧眉睁目,他一指底下三人,高声怒道:“你们这三个混世太子,在外头混也就罢了,竟然敢混到朕的面前来!你们看朕像昏君吗?以为三言两语就可以轻易将朕蒙骗过去?”
“臣没有那个意思……”风清巽与嵇律苦着一张脸回答。
“没有?没有才怪!”皇帝好像愈骂兴头愈起来,他扫视他们三人,“怎么?团结就是力量?你们不是一向仗着这个在外头横行的吗?现在是不是又要仗着集体力量来威胁朕放了他?你们以为你们集体要胁,朕就──”
“皇上。”
他骂到一半的话被大胆打断了。
殿里的人都倒抽着大气,惊讶瞧向开口的雷天昊。
“皇上,有罪的是儿臣,与他们无关,皇上别迁怒他们。”
风清巽与嵇律头皮发麻地对视了一眼。
雷天昊故意在激怒皇上!
他们是何其聪明绝顶的人,自然知道让皇上继续骂下去,气出完了,雷天昊八成也没事了。他们会想到这一点,雷天昊自然也想得到,所以他刻意出言挑衅。
他们两人对看的眼神充满惊骇与无奈。
“昊儿……”雷太师惊颤着声音唤道。
九五之尊哪受得了臣子如此的放肆,当下气得脸色发青,从龙椅上一跃而起,狠狞着眉冷笑道:“好哇!你求死,朕成全你!来人……”
“不!皇上……”雷太师一声急喊,身子忙不迭颤巍巍地跪了下去。
“求皇上不要下令,求皇上看在老臣是两朝元老的薄面上网开一面吧……皇上……”他老泪纵横,已经不顾任何尊严体面,一心只求能保住爱子的性命。“皇上,饶了不肖子吧,老臣只有他一个独子,叫老臣如何能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呢……皇上……”他已经悲痛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皇帝看着年迈的老太师边垂泪边泣求,重重摇了下头。
“雷太师,你先起来,别跪着。”
风清巽又不怕死地开口了。
“皇上,你要杀天昊就连我一块杀吧。”
嵇律瞠目对他道:“如果你都陪葬了,我还能独活吗?”
“你可不能死!”风清巽皱眉瞪着他,“我老婆还指望你照顾。”
“你若死了,雅茵我看也不用照顾了,你想她活得下去吗?替她一并办后事可能还实际些。”
他们三人打小凑在一块,讲话从来就不忌口,而现在他们竟肆无忌惮地在金銮殿上,你一言我一语地讲起话来。
“既然大家都不在了,那我留在这世上有何意思?还不如一块走来得有伴。”嵇律讲得慷慨激昂。
“喂,那蒙贞呢?”
“看样子也只有让她先走一步了。”
“那可是一尸两命啊!”风清巽摇头道。
向来邪肆的个性让他们对话中只有惋惜的成分,并未对生命有多大哀伤之感。
雷太师止住了哽咽,在旁伺候的太监王宗也听得瞠目结舌。
“说得也是。”嵇律垂头丧气道:“再加雷太师一门,我看哪,明儿个可能满街白幡随风飘扬啰!”
“我们人多,办起丧事也热闹些。”
“噢,要小心冥纸乘机哄抬价格,最好让芬丫头──”
“你们说够了没有?”
他们两人迳自说着,却见皇帝恶狠狠的眼光已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