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师近来怎么样了?”
“爹?唔……应该不错吧。”
“你多久没回太师府了?那你娘呢?”
“皇后前些日子不是还和儿臣的娘见过面?”他俊美的眸子浮动着笑意。“娘她老人家除了比皇后上次见到时还老上十多天外,大致上应该都还不错。”
他耸耸肩,把碗里掺了白细糖的小米粥一仰而尽。
“你这兔崽子。”皇后笑骂道:“难怪你娘急着要帮你娶媳妇,看看能不能找个人管管你。”
此话一出,雷天昊那张英俊脸孔顿时变了色,嘴里那口玉米粥有如骨骾在喉,硬是吞不下去。
他还未答话,皇帝已开口替他解围了。
“皇后啊!夜都深了,留点时间给朕吧,朕还得跟他谈谈正事,你这一搅和,我看他连明儿个的早膳都得在这里用了。”
“哼,臣妾就知道皇上巴不得臣妾赶快走,好吧。”她叹口气。“时候是真的晚了,昊儿,下回早些进宫,好好陪我说说话。”
送走悻悻然的皇后,雷天昊感激地吁了口气。他最头痛的就是皇后提的这话题,他连着两个月不敢回太师府,也跟这大有关联。
“有查到什么了吗?”皇帝一双精矍威目看向他。
“嗯。”他从怀中拿出一封信。“如皇上所料,那杨右丞果然有问题,罪证儿臣帮您取来了。”
皇帝看了眼手上这封书简,信上盖有嘉峪关火漆关防封印。
他拆信前,抬头瞄他一眼。“唔,要弄到这封信不容易吧。”
雷天昊咧嘴一笑,“清巽帮了我的忙。”
“喔,朕的镇国大将军吗?”皇帝一边细瞧,一边点头。“朕帮他挑的妻子还不错吧?”
在等待皇帝看信的这时间,雷天昊迳自端着茶盏啜饮香茗,研究身下坐的这张根雕藤椅,又挑着眼欣赏那幅雕着碧玉百兽的八宝琉璃屏,悠哉得近乎放肆。
“看来要定杨右丞通敌之罪不难了。”皇帝喃喃道。
“是啊。天子圣明,宵小之辈断无乱国之理。”
“你啊!”皇帝抬起头对他又好气又好笑的说:“说你是在赞美朕呢,怎么朕听起来又觉得有点讽刺?依朕看就像皇后讲的,还真得找个可以吃定你的人约束约束你。”
“儿臣哪有时间成亲?”雷天昊在九五至尊面前用近乎狂妄的口吻说话。“儿臣忙着做“宵小”哩。”
“好小子,你倒是真的揶揄起朕来了。”他的口气虽不满,却没丝毫火气。“朕给你的密使让你说成梁上行为,那朕就派个光明正大的差事给你。”
“喔?”
皇帝满意地看到雷天昊收敛了神色。
他办事的效率一如他的忠诚,永远不打折扣,无论交给他的任务有多艰难,没看过他皱过一下眉头,结果从来没让自己失望过。
可是这次的任务……他预测他这个落拓不羁的义子将会有不一样的反应。
“就朕所知,杨右丞在洛阳似乎有同党,做为他和西夏国之间的联络桥梁。”
“是谁?”
皇帝犀睿瞧他一眼,声音徐缓清晰。
“当然,这只是揣测,不能说他真的有罪,这人以前也在朝为官过,后来弃官从商……嗯,你应该有听过……”他缓缓从口中吐出三个字:“康大为。”
像一口锅被钝器猛地砸破似地,雷天昊脑后传来一声巨响,整个人弹了起来,连口中那口茶也喷得老远。
“啧啧,别浪费朕的大红袍茶啊。”皇帝开口调侃。
“这……这是大红袍茶?”他瞠目结舌道。
“可不是,朕给你喝的可是最珍贵、最稀有的茶叶,今年一共也才进贡了十两。怎么,喝不出来?真是浪费了朕的好茶叶。”
“是吗?会不会是皇上被人给蒙了?儿臣怎么喝不出那个味儿?”
好小子!装模作样,大红袍茶会喝不出来?
皇帝拿眼觑瞧雷天昊,知道那颗聪明的脑袋又想乘机转移话题。
“管什么大红袍茶,再怎么了不得也还是茶叶,嗯,再来说这个康大为……”
雷天昊那双沉定的星眸掠过一抹灼色,若非皇帝一直觑着他,想必也看不出他的真情绪。
“听闻康大为藉经商之名与西夏大官常有来往,用这个管道密传我国的军情也不无可能,朕要你去查这件事情。但是……康大为祖上有恩于先皇,纵使你真的查出他有什么不轨,朕也不忍办他,最好的办法是……”他瞧雷天昊一眼,“牵制他,让他有所顾忌而不敢轻举妄动。”
原本一派雍容的优闲变得有点坐立难安了。皇帝觑他一眼,知道聪明绝顶的他已经猜料到了。
“朕想了又想,康大为有个女儿叫康宁……”
听到这里,雷天昊俊脸果然变了色。
“不不不,皇上,你还是让我做梁上君子吧,我比较习惯在晚上作业。”
皇帝笑起来,粗声揶揄道:“朕让你娶康宁,你仍然是在晚上“作业”,这可比做梁上君子来得有趣多了。”
“皇上……”焦灼不安的神色难得出现在那张连男人都怦然心动的俊脸上。“您可不可以另派他人?这任务……”
“朕听说……”皇帝一双锐眼盯着他,不疾不徐说道:“混世太子抢了康宁丢出的绣球,是不是?”
雷天昊的脸像雪崩似的垮了下来。
“这……是……也不是那样……”
他脑海里顿时想到人们对康小姐所做的评语。
“……听说她是洛阳第一美女。”
“得了,你看过哪家稍有姿色的千金小姐还需要抛绣球招亲的?”
“这个康小姐到底多大年纪啊?”
“看她出现时还蒙着面纱,八成是个老小姐了。女人上了年纪,再怎么美都让人倒胃口了。”
“那老兄你来干嘛?”
“嘿嘿,康家是洛阳首富,就冲着这点,洞房时闭上眼睛将就点就是了……”
他因恐惧而暂时游离体外的意识,被皇帝的声音给唤了回来。
“……混世太子,嗯?朕想抢到绣球的人应该不是清巽,也不可能是嵇律,那人绝对是你,对不对?”
迎向那双犀睿的眼眸,雷天昊很想否认,很想遁出门去,就像躲他爹那样,但是面对的人是当今天子,说谎可是犯了欺君大罪。
“呃,儿臣只是不小心碰了它一下……”他的声音充满死前挣扎的无力感。
“听说,事后你还抛下绣球一走了之?”
这时,雷天昊那双深邃闇眸又从惊惶转成了沉定。
已了解自身在这事件中扮演的角色,他缜密的心思运作了起来,开始估测整个局势。
他知道他被困住了。
被一颗该死的绣球!
果然……
皇帝脸上的笑意再也藏不住了。“这么说,康宁本来就是你的妻子啰?”
雷天昊不动声色瞧着这个即将将他推入火坑的人,咬着牙将怒意藏到眸底深处去。
看来娶那个丑女真的是他今生的宿命?
“朕作主,择日让你们完婚吧。”皇帝看到雷天昊的脸色,补上了句:“昊儿,你可是任重道远啊,绊住康大为,乘机找出他通敌的罪行,朕就把这任务交给你了。”
雷天昊神色自若的点下头,“既然这婚姻是项任务,儿臣就当任务来执行,至于康宁的幸福……她就自求多福吧。”
说完,他起身辞了皇帝,再度纵身掠出,没有惊动御林军,悄然一如来时。
皇帝看着那抹消逝在眼前的出色身影,不禁喃喃着:“这孩子……”
看惯他邪肆调笑的放荡样子,总以为他是个随性挥洒的不羁性格。
可是在他热情的表层下,却浮动着无形的冷漠,他的狂傲一如那颗冷硬的心,谁也窥探不到他灵魂的真实相貌。
能用漫不经心的口吻,轻松说出扼杀一个人幸福的话来,那颗灵魂会有温柔的存在吗?
天交十月,洛阳已是一派冬景。
冬天里的日头落得早,饶是城里头风小暖和,小老百姓们还是早早就熄灯歇息了。城内大小巷道大都寂静无声,只除了西华门连着洛阳老街一带仍是灯火通明。
“合春楼”位于洛阳老街的西边,是幢飞檐高耸的三层堂楼,做的正是送往迎来的娼门生意。
尽管天气干冷,从傍晚时分起,就听到合春楼里筝箫酣歌,笙篁乐声不绝于耳,挂着红灯笼的门口则是车水马龙,生意一点也不受气候影响,兴隆得很。
悄悄地,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人影,无声地落在合春楼东厢走廊上,这里是专供嫖客与姑娘们休憩办事的厢房,虽然藉着风声,隐约可听到前楼传来的歌乐声,但由于夜已深,几乎每间厢房里的嫖客都因精疲力尽而酣然入睡。
这个浑身上下与暗夜融为一体的魅影不是别人,正是雷天昊。
只见他走到东厢最左侧的“杏花房”外停下了脚步;他对合春楼的厢房坐落熟悉得很,因为他自己也是这里的常客。
只是他这次不是来寻欢作乐的,他是专程来找一个人的。
雷天昊将房门轻轻一推,门虚掩着,一抹慵懒微笑绽在他唇角边,他回头打量一眼背后的庭院,确定没人后,闪进了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