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的宫婢说:“天色已晚,圣巫女一路舟车劳顿,不若明日您精神饱满,再为殿下审伤吧?”
“我不是来沐国吃饭、睡觉的,就算今日能为太子治伤,也还必须调养几日,我尚有要事待办。”
面对寒音语调冷漠,几乎是不留情面的话,宫婢更是不知所措。
她们一辈子在宫中,迎来往去的都是气质高雅、说话像隔了一层纱的名门贵族,曾几何时应付过这般美若天人却冷漠无比的女子。
“太子殿下已经歇息了。”不知所措之余,为首的宫婢不假思索将最挂念的事脱口而出。
原来如此。太子殿下已经睡了,所以其他的人不管要生要死都得等一等。
哼!太子又如何?这些国君讲求礼制仁义的表面,最先照顾的还是自家人。
“他睡了我没睡。沐华君找我来,主要还是要为太子治伤,想必他比我急。你要是不方便,我自己去找也是无妨。”寒音平淡的说,她其实不想为难这些不由自主的奴婢。
“不、不……”
宫婢哪敢放任她一个人在宫殿乱闯。
“奴婢这就请人去通报,立刻带您到太子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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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内,满室噤若寒蝉。
“如何?”只见寒音拈指在沐离熟睡的面容指来比去,闭目不语,君夫人忍不住探问。
小小的太子殿里聚集了十多个人,人人心念不同。
有的好奇、有的不屑、有的紧张,还有心存恶念,暗暗诅咒太子一蹶不振的。
果真是人本为己,人心难测,这些人前倨后躬,还不若沐殷一人光明磊落。说也奇怪,她为他的大哥治伤,为什么他却没来?
今日聚集殿内的人,看来都是沐国位高权大的重臣,适才她感受到众人纷杂心思,就足以探测到沐国政局不若表面上平静,以沐殷的为人,恐怕要吃暗亏,卷入这场风波。
寒音皱眉。她是怎么了,老是想起沐殷?
她语带不耐,“我行功时,不许旁人打扰,你们退出宫殿三尺之外。”
沐离生得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失魂落魄,为情神伤。
遗落了三魂之“幽精”,邪入了七魄之“雀阴”,才会导致精神恍惚,心劳气散、邪秽暗生。
留着一把长须的礼官忙说:“圣巫女,有道是男女有别,即使亲如兄妹,五岁即不同席,十岁……”
“出去!”寒音眉眼动都不动。管你男女五岁、十岁不能怎样?哪来这么多麻烦的规矩。
“这……”礼官老脸挂不住,僵着。
“太子就劳圣巫女费心了。”君夫人制止礼官,然后与众人一起退下。
寒音花了一个时辰,便将沐离失离的魂魄归位。
“你是……”沐离迷迷糊糊睁眼,看见貌若天人的寒音,不由得愣住。“是神人吗?”
寒音耗了灵能,感到倦意,淡淡说:“休息吧!”只手一点,沐离立即睡去。
往后,她只要为沐离调养七日,就能让他回复神志,剩下的是他自己的心病,只有时间才能为他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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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来到沐国那日起,寒音再也没有与沐殷交谈过。
沐国是崇尚儒道思想的国家,男女之防甚严,不得同处一室,不得私相交谈,绑手缚脚的规矩多如牛毛。
只要她出来走动,身后就跟着一群侍女,明的说是服侍她,暗的像是监视。大概又是为了什么男女不得怎么样的规矩。
沐离已经将近痊愈,但沐华君从那回罢宴后,就开始一病不起。因此,沐国国政没有因为太子复元渐入佳境,反倒落入空前的危机。
国君病重之际,朝政势力一分为二,保守的旧派拥立太子,改革的新派拥立二公子。
寒音只在这里留了七日,就清楚感受到沐国风起云涌的政争。
争什么呢?百年之后,还不都化为尘土。
这里的每个人、每件事物,都虚假得令人不耐。
相较起来,沐殷似乎还算是最不迂腐的人。
寒音想起前日不经意在廊上与沐殷相遇,她狠狠瞪他一眼,他却不怒反笑,眼眸晶晶闪亮着,知道她的无奈,然而碍于两人身后都跟着一串人粽子,仅仅擦肩而过,一句未谈。
遭妖道袭击的隔日,她癸水已尽,灵能恢复,即刻为沐殷治愈伤口。
犹记那夜,他伤重体弱,也没有半分埋怨,甚而还妄想为她守夜,只要她一夜好眠。
她冷着脸逼他睡下,屈膝坐在他身旁添火加柴,时而恍惚,只瞧着他平静的睡颜。
若说,只要我活着,便要护你……
寒音皱眉,不悦地甩出流连脑海的这句话。
她忘不了那一夜。他说话的表情,他语调的低沉,她的惊愕,她的心悸,甚至是当时的温度、气味与空气,还有紧紧相依的唇瓣。
这一切太鲜明、太清晰,太令人难以忘记。
“圣巫女?”优雅的唤声将寒音游离的神志唤回。
寒音不语,冷淡的眸回视君夫人。
“请圣巫女留至仲弦大婚后再走吧!”君夫人客气地挽留。
君夫人一直很客气,客气地接待,客气地感激,似乎要为那日失神丧智、病卧在床的丈夫克尽地主之谊。
“母亲,儿臣求见。”门外传来沐离的声音。
“进来吧!”
进门的男子生得俊秀斯文,与沐殷的气质十分相近,但又不尽相同。
沐离是温和的,他是教女人瞧了都会喜欢的男人,外表干净斯文,内心也是如此,纯粹的温文儒雅、表里如一,出身良好的环境使他举止优雅,能够在属于他的一方天地尽展从容。
相较起来,沐殷虽然相同的温文儒雅,也许在宫中地位尴尬、不上不下,则显得内敛许多。
沐殷将生性中独有的男子气概与霸气隐藏得很好,尽管这一点微乎其微,教人瞧不出端倪,但她看得明白,两人就是不同。
“夫人既与太子有事相谈,我先告退。”
“圣巫女请留步,我与母亲仅是闲话家常,毋需回避。”
沐离眼神中不经意流露出的眷恋,让君夫人瞧得心头一紧。
“不便打扰,告辞。”寒音淡淡道,仍是惜言如金,迳自离去。
君夫人的眸光如针,目送寒音走离的背影,她勉强压抑住那不舒服的感觉,柔声问,“离儿,有什么事?”
“母亲,儿臣不愿娶桑莞。”
“仲弦,你将来是一国之君,放眼各国,哪一位年届而立的太子还未立太子妃?如今你君父缠绵病榻,国家重担就要落在你的肩头……”
“母亲,儿臣实在不愿耽误表妹的姻缘。”沐离淡淡地打断。
清醒后的沐离马上要面对的就是君父病重、没有子嗣这些不得不正视的繁琐之事,经历一场生死别离的爱恋、神离志丧的病痛,他不再只凭感觉来判断事理,世事逼得他不得不成熟与敏锐。
昔日的赤子之心、为真心付出一切的自己,仿佛愈来愈遥远,他的表现,开始像一个太子。
也因此君夫人放下担子,敢与他谈论责任与国家,而这时刻,确实是刻不容缓。
“儿臣只想专注于国家大事,无心娶妻生子,再缓个几年吧!”
沐离不再像从前的鲁莽少年,对于世事的表态只有纯粹的黑与白,现在他懂得别把话说绝。
“晚个几年?离儿,知子莫若母,你心里想什么我会不清楚吗?”见他一意推诿,君夫人终于忍不住将要崩溃。“你不愿娶桑莞,因为你跟你君父一样,心里头想的是同一个人,桑莞命苦,同我一般命苦!”
她怨!自那北方圣巫女出现后,所有的一切都脱出常轨。
桑莞是她哥哥的女儿,当今赤狄王的公主,就同当初的她一样,也是赤狄王的女儿,将要嫁给沐国的国君。
命运是残酷的,也是可笑的,重蹈覆辙,悲惨的宿命。
“母亲?”沐离见君夫人落泪,大吃一惊,也不懂她说的话是何用意。
“你心里明白,若我说要你娶的是那圣巫女呢?你是不是就有心娶妻生子?”
君夫人失控的声音在此时传入尚未走远的寒音耳中。
寒音本来无意潜听两人说话,但有股奇怪的坚持与神秘的力量教她凝住了脚步,她想不到这犹豫的瞬间,虽然在她的生命中占不到万分之一,却改变她的一生。
沐离愣住,想不到母亲会说出这话。
那位北方圣巫女美若天仙、气质高贵,对他一直若即若离,他确实有些为她动心,但万万不到非她莫娶的地步,毕竟他的心底还存在着不可抹灭的身影。
见到沐离脸色微不自在,君夫人以为他的反应证实了她的猜测。
“离儿,你要好好振作,明白吗?你君父病重,朝中暗里分成两派,一派支持你,一派支持殷儿,从前你大可安心做你的太子,天塌下来也有你君父给你撑着,现下你得靠你自己。”
“子枢?母亲,您太多虑了。”二弟沐殷的能力有目共赌,但一向懂得长幼之序,从来不轻易展露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