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十一、二年来,一直在商场上闯荡,才快三十的他虽然还不至于真的感觉疲惫,却委实有点倦了,能有个角落供他喘息一下,未尝不是件好事,更何况艾葭别的不行,厨艺真是堪称一流,好得没有话说。
她跟他过去接触过的女人都不同,或许更进一步,应该说她和他过去认识的人都不同,每天总是都能带给他无限的惊奇与欢喜。
当然免不了也有令他啼笑皆非的时刻,比如说现在她居然——
“艾葭,你在干什么?”
她头也不抬的说:“你不是要我泡两杯咖啡给她们,我正在照你的吩咐行事啊。”
“但这……这是……”
“是三合一中的极品,”她顺手又顺口的接道:“艾葭喝过,艾葭推荐。”她学某位女律师的广告,装模作样、义正辞严,倒让咏浦有那么一刹那的错觉,仿佛出现在眼前的是两杯“X鸽”牌洗洁剂,而不是香醇的咖啡。
“可是我答应她们你会特制两杯——”
“是你答应的,”她停下手中搅拌的动作,扬眉挑衅道:“不然你来做。”
“可以呀,如果你不在乎这笔三万块的生意的话。”咏浦双手环胸。
“三……”艾葭透过透明的帘幕看了外头的两个小女生一眼。“你没诓我?”
“我骗你干什么,分红又没有我的份。”
“你先出去陪她们聊两句,我的“爱恩斯坦咖啡”马上好。”说着双手已开始忙碌起来。
“你愿意重做?”在掀开帘幕出去前,咏浦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
“你想有可能吗?“物尽其用”四个字你懂不懂?等着看我化腐朽为神奇吧。”
那还真是神奇,过不了三分钟吧,但见艾葭端出来的,已不是纸杯中的即溶咖啡,而是加在淡蓝色瓷杯中的爱恩斯坦咖啡。
“哇,好香。”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小艾,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鲜奶油,不喜欢用奶精。”说着已忍不住用小汤匙挑起一口鲜奶油来吃。
“还有巧克力屑哎,哪里有卖啊,我在市面上从没见过。”
“当然没见过,因为这是我特地为两位可爱的“眉咩”一刀一刀削出来的。”
她说的轻描淡写,两个小女生听得愈发感动,大概只差没有立刻落下泪来而已。
“快喝一口,看看喜不喜欢,不够甜的话,还有糖包,来,试试看,不过第一口还是得小心烫……”
直哄得两位小女生泫然欲泣,咏浦看她们最后几乎都要反过来为没有多买一些东西,而向艾葭道歉了。
“可以提早打烊了?”咏浦在送走两位“娇客”以后,便问艾葭。
“好吧,反正都已经十一点多,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客人上门,谢谢你,柳哥,有了你之后,生意果然大有起色。”
“拜托别叫我“柳哥”行不行?每次你这么喊,总令我想起我爸那一代的著名谐星矮仔财。”
“放心,你没那么瘦,也没那么矮,和“王哥柳哥”中的柳哥完全不一样。”
“那你还叫。”
艾葭被他话意中的那一丝不满激起满心狐疑。“你真的介意?我可只有在“尊重”你时才这么叫。”
她这一问,倒让咏浦也怔立在原地,是啊!不过是个代号,他就真的这么在意?过去为争取台湾碧儿的成立,在和国内环保人士周旋时,他被叫过的外号还会少过、或好听过艾葭口中的“柳哥”吗?
然而他就是无法忍受艾葭这样叫他,仿佛她每次这样叫,自己便不复英挺似的。
问题是:自己打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在意起外形,或者应该说,自己打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在意起她是怎么看待他的呢?
“喂,”艾葭的清脆嗓音将他唤回到现实中来,“收拾东西了啦,还忤在那里摆什么pose?店里除了我以外,又没有其他观众。”
不过坦白说,这个柳咏浦还真是帅得可以,难怪能迷得一干小女生及上班族神魂颠倒,最夸张的是,前两天阿文,也就是白天的店员才向他们的老板抱怨过,说现在白天几乎都不见女客,实在有点畸形。
“怕什么,”知道这件事后,艾葭马上鼓起她的三寸不烂之舌说:“你阿文小姐丽质天生,魅力十足,负责吸引男客就够你累的了,还想男女通吃?太贪心了吧。”
“要死了你,”司文最禁不起夸,而且她也的确有股天生的媚态,每每能看得男士目不转睛。“就喜欢消遣你姊姊我。”
“我实话实说,什么时候消遣你了?啊!白天有你,晚上有咏浦,真是天助我也,想不把“小角落”做成大角落都不成。”
“没看过比你更天真活泼又乐观的人,小艾,其实你若愿意花点心思打扮,保证——”
见安抚司文已成,艾葭即刻摆手做推辞状。“我拜托、拜托你,对于目前的样子,我满意得不得了,穿着长裤,做什么都方便,不像你这蕾丝花边,透明绉纱……天啊!别说是要我穿了,光看都头昏眼花。”
“听你在那胡说八道,”司文环起手来说:“其实仔细看你,发现你长得也还算不错,别的不说,光说这一身白里透红的皮肤,就——”
“你在看我吗?”艾葭突然模仿起电视上一个化妆品牌的广告,打断她说:“最好再站远一点。”
迥异于广告中的说词,让司文先是一愣,接着就笑得前俯后仰,直到被艾葭赶交班离去时,嘴角都还残留着忍俊不住的笑意。
但送走她后的艾葭,在咏浦尚未来的空旷店内,却立刻沉静下来。
司文竟然说她天真活泼又乐观?或许在“小角落”里的秦艾葭确实是如此,但那也仅仅是在这里的她而已。
在这世上,有谁不是戴着多重面具,又有谁是以纯粹的真性情、真面目示人的呢?
艾葭觉得最可笑的谎言之一,就属恋人间的甜言蜜语,什么:“我愿意把一颗真心全部奉献给你。”啦,真的有人把一颗血淋淋的心脏挖给你,看你敢不敢接受?不立刻昏死过去,已算是最大胆的了……
“还说没有观众,”咏浦见她突然沉默起来,不禁玩兴大起的逗道:“你不就看我看得目瞪口呆。”
“去你的,”被说破心事,艾葭顿感两颊火辣辣的烫起来,只好赶快找话来掩饰。
“你以为自己是一道菜吗?我会看你看得目瞪口呆?还流口水呢我。”
“你呀,缺点不少,最大的缺点就在于口无遮拦,实在有碍风范。”
“我本来就不是大家闺秀,何必在意那些有的、没有的礼仪;对了,说到大家闺秀,你有没有詹秀敏的消息?”
“她到德国去了。”
“爱情果然万岁。”
“那还不一定。”
“怎么说?”
咏浦透过秀敏与艾葭的电话联络,终于找到了她,赫然发现她躲藏的地方,竟然是大家绝对不敢想、不会想、也想不到的地方。
“黄亮仁情深义重,我看这出戏还有得唱。”
没错,秀敏躲的地方,正是黄亮仁自置的公寓,据她说,在交往时,虽然黄亮仁就曾为了表示诚意,而把钥匙交给她,但她却一直不曾动用,直到“逃婚”住了两天饭店后,想想再这样下去,行踪定会败露,才摸上了差点成为她“前未婚夫”的自置公寓。
而那黄亮仁的气度,这回也着实让咏浦开了眼界,秀敏一现身,他立刻将房子让出来,自己搬进医院宿舍去住,待她亲切一如以往,对于临阵脱逃一事,则始终只字未提。
就这样,在他那里住了十天,身心都较为安顿下来以后,秀敏终于想到了她的债主——秦艾葭。
艾葭既有言在先,表示一有秀敏的消息,一定先告知咏浦,这回就不能再秘而不宣,更何况秀敏找不到雁田,也正如热锅上的蚂蚁,一听到艾葭说咏浦找她,立即自己送上门来。
艾葭只管透露秀敏行踪,才不关心他们见面后的发展,一直到今晚突然提到她的名字,才顺口问起她目前的情况。
“找到你们老板后,自然是才子佳人、王子公主从此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还有什么戏好唱?”
“当然有,因为才子有两名,王子不只一个。”
“你是说……?”那个黄亮仁若非极爱詹秀敏,就是跟自己一样,很喜欢詹秀敏背后的钱。
“对,最近他请年假,也跟着飞到欧洲去了。”
“有这么好?”艾葭一脸的不以为然。“你有没有听人家说过,当一件事好得不像是真的时,那就——”
“通常不是真的;”咏浦接完。“但是小艾,你应该不会这么悲观吧。”
悲观?乐观?想起咏浦和阿文对她完全不同的看法,艾葭便不禁失笑。
“我只不过是实事求是,不存幻想,和悲观、乐观扯得上什么关系?真是。”
“说到这个实际嘛,”咏浦也跟着转了话题。“你钱拿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