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悠悠闲闲地用捆起的软泥封住酒坛口,漫不经心地道:“你好像忘了一件事,倘若我真是君之谦之女,凤翔皇子便是我的杀父仇人,你以为我会在乎他的死活吗?今天是他留我在凤凰殿,我若是钦命要犯,那窝藏犯人的他也是死路一条……”
她侧头望向宝妃,娇柔至极却又邪恶至极地笑道:“你尽可以去向皇上告密啊,我是不在乎和凤翔皇子同归于尽的;我只怕你比我还在乎凤翔皇子的死活,只怕你有胆子说却没胆子做!”
宝妃倒抽了一口冷气,满腔怒火哽在喉头却又发泄不得,只能恨恨道:“你你……你真是蛇蝎心肠,我不曾见过像你这般狠的女人。亏得凤翔皇子对你这么好,为你担了生死大罪,你不回报他也就算了,还想着要和他同归于尽?”
君昭阳仰头大笑,白玉般的面庞映着烈阳光焰,有一种火辣的、恣意的美:“这倒是做贼的喊捉贼了,是谁跑来威胁我说要揭穿我的身份啊?倘若我真的和凤翔皇子同归于尽了,也必然是拜你所赐,倒是要感谢你成全了我为父报仇,又能和凤翔皇子同生共死的心愿哪!”
宝妃又怒又恨,向来在宫中呼风唤雨的她几曾受过这般奚落?眼见逼不走君昭阳,逞口舌之利却又斗不过她;这一口怨气卡在胸口,着实憋得狠了:“你当真以为凤翔皇子是真心对你吗?你可知我和凤翔皇子是什么关系?”
君昭阳把酒坛埋在泥坑中,一层一层地覆上泥,像密封着无人可以闻问的红颜心事般,将这坛酒埋得好深好深。
“我不在乎他是否真心对我,更不在乎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她懒懒地道,“你若要争凤翔皇子的心,该在他身上多下工夫才是,跑来和我争和我斗又有什么用呢?他那么多女人,你又争得完斗得完吗?何苦这般为难你自己呢!”
听到这话,宝妃心中一酸,眼眶儿红了,泪水不知不觉落了下来。
“你不明白,你是真的不明白……他对你,真是不一样的。”宝妃咬牙,哽咽道,“他那么多女人,我没在乎过、没害怕过,因为我知道那全是戏,他在人前,全是演戏……可那天琼苑赏花,我看到他对你发怒,他发怒是因为担心你失言惹来杀身之祸,他第一次在人前显现出真实的表情,却全是为了你……你知道我有多怕你、多恨你吗?”
君昭阳神色漠然地伸手入宣华池,洗净沾满了泥泞的纤手,却有一种酸楚的柔情,悄悄钻进了她的心里去。
“我恨你如此轻易便影响了他,而我为他牺牲一切,却不曾换过他一个真心的表情。”宝妃含泪的眼中全是幽怨,“你可知道我和他是什么关系吗?皇上时时刻刻都想要他的命;而我,就是他安插在皇上身边的一颗棋子,专门做他的耳目,为他通风报讯……而我之所以甘愿牺牲糟蹋自己的身子,全是因为我爱他!但你呢?你到底为他做了什么?又能帮他做些什么?你只会为他惹来杀身之祸!败在你手中,我真的不甘心,不甘心啊!”
君昭阳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心头。她不敢置信地望着宝妃,为她那偏执的爱情感到既震惊又战栗。
“我知道你觉得我傻,可你应该知道凤翔皇子是个让人着魔的男人。会教人为他粉身碎骨,百死无悔……”宝妃露出一抹梦幻般的甜蜜笑意,噙着泪道,“我从没见过像他那么俊俏又充满了魔力的男人,哄起女人来深情款款,教人就算明知他是做戏,也要禁不住的沉溺。我第一次见他时,就知道我会心甘情愿为他做尽一切事!”
她转向对着听得目瞪口呆的君昭阳,冷冷笑了。
“女人一旦死心塌地地爱上了一个男人,就会变得盲目和愚蠢,任何事都愿为他去做,任何牺牲也都甘之如饴。”她恨恨地道,“你知道我有多厌恶溱泓的碰触吗?你知道那老色鬼有多变态多恶心吗?可为了凤翔皇子,我甘愿糟蹋自己的身子,千方百计博得那老色鬼欢心,只为了替凤翔皇子打探到他要的消息……我为他牺牲了这么多,绝不容许他爱上别的女人!”
君昭阳环抱住自己的双臂,极力想压抑住胸中那欲裂的尖锐疼痛。不管她如何强作漠不在乎,宝妃这样孤注一掷,不惜一切的爱情确实震骇住她了。
而最教她难受的是,她不知道会再遇到几个像宝妃这样的女人,不知道这样的折磨和痛苦究竟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我不相信为了男人牺牲,才是爱的表现!”她叹气,再深深吐气,凄凄冷冷地笑了,“可我倒要谢谢你让我看清了凤翔皇子这个人,一个会利用女人的男人,绝对不值得我浪费一丝二毫的心力;不过你既然甘之如饴,我也无话可说,至于这个人情你该找凤翔皇子讨去,和我说是没用的,爱不爱人的控制权在他自己手上,不在我身上。”
她转身想要走开,可看到宝妃怅然若失的模样,不禁又回过头来,幽幽道:“女人总是为男人争,为男人牺牲,为男人心碎,可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为什么你不试着多爱自己一些?多珍惜自已一些?”
宝妃心中一阵剧烈抽痛,狂喊道:“你懂什么?就因为他把你捧在手掌心中哄,所以你完全不能明白我们这种做尽一切只求他回首眷顾的心情!”她落泪咬牙道,“你知道我最恨的是什么吗?就因为他没求我,没利用我,没骗我,一切全是我自愿去做,所以我才更不甘心。他以为我要的是荣华富贵,他也满足了我在物质上的任何需求,所以他对我没有丝毫愧疚之意,没有任何感动之情;我甚至不敢让他知道我对他的心意,因为他绝不让一个对他动情的女人为他做事,他说动了情的女人最容易误事。”
她阴狠狠地望向君昭阳,凄厉笑道:“你若没出现,我还可以掩饰得很好,可你一出现,我就控制不住我自己——今日我会走到这一步,全是你逼我的!日后我若做出什么事,你和凤翔皇子可别怪我,毕竟狗被逼急了也会跳墙,更何况是一个为爱痴狂的女人?”
她抹泪,转身离去前冷冰冰地丢下了一句话——
“到那地步我也顾不得凤翔皇子了……我宁可毁了他,也绝不让你得到他!”
感觉到宝妃话中那种玉石俱焚般的怨恨和狠毒,君昭阳只觉一股寒意从背脊传遍全身。
日阳当空高照,烈焰灿灿,她却觉得好冷,好冷,像那坛被她埋在软泥中的酒,陷入了不见天日的地底里去了。
第六章
暮霭微起,一座玉石砌成的五丈高台沐浴在血红色的夕阳之中。
高台上,一个雕着九凤图腾的青玉铜鼎中焚着檀香,烟雾镣绕中,只见鼎上的凤凰展翅欲飞。
“六皇爷,各地义军捷报频传,咱们已拿下了淮水一带十四州县,更了不起的是义风旗庞玉衡将军在两日前攻下了无锡,等于已直逼镇江皇城了。”荆不弃兴奋的声音在高台上回荡着,“现在只等六皇爷一声令下,各地义军五旗会合,就可以直捣京城,推翻昏君——六皇爷的雄图霸业指日可待了!”
身穿玉带朱履的凤翔皇子坐在紫檀椅上,额畔散落的两络发丝随风飘扬,益发显得俊美飘逸,光彩夺人。
“咱们现在手中握有的义军加起来,也不过二十万兵马。”凤翔皇子修长的手指轻叩座椅扶把,神色肃穆而沉吟,“而太后手中握有中濴皇军和禁卫军百万兵马,我们若在此时直攻京城,无异是以卵击石,打草惊蛇。咱们要以百姓和义军的性命为重,不可以贪功躁进,让义军做无谓的牺牲。”
“太后那只老狐狸,手握军权死都不肯放手,对六皇爷您又防得紧。否则光凭泓帝那个荒淫好色的昏君,咱们早拿下中濴,夺得江山了!”荆不弃笑道,“只是太后千防万防,怎么也不会料到这几年来各地起义抗暴的民军,全是六皇爷在暗中指挥统领——要不是去年扬州屠城,损了六皇爷在民间的声望,咱们早拿下中濴最大的扬州城了……”
一阵如荷清香,随着暮风,轻轻逸散在空气之中。凤翔皇子眼中掠过一抹若有所思地警觉神色,他摇摇手,打断了荆不弃的话。
“昭阳,这高台上风这么大,你躲着偷听我们的谈话,万一染了风寒,本皇爷可是会心疼的呢!”他懒懒笑着扬起声,神色间又换上了那副轻诡邪佻的模样。“你不如出来窝在本皇爷怀中,既可以取暖又可以听我们说话,岂不是光明正大得多?”
他话音方落,一道轻柔织美的身影从玉柱后缓缓走了出来,阵阵淡香,随着她轻盈细碎的步履飘散在晚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