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起身来,向着那太监款款拜下身去:“我今日能有入宫刺杀皇帝的机会,全仗樊公公成全。不管大仇是否得报,昭阳今日只怕无法活着出宫——樊公公相助之恩,昭阳在这里先行谢过了!”
那太监急忙扶她起身,心中一酸,眼眶不禁红了:“君姑娘千万不要这么说,君大人生前对樊德曾有救命之恩,我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助你报君大人冤死之仇啊!”
“我要报的岂只是先父冤死之仇?”那少女声音平静幽忽,紧咬的下唇却已经咬出了猩红的血丝,两排贝齿紧紧咬合着,“还有扬州上万无辜惨死的百姓性命啊!”
这少女正是君昭阳。她眼神凄离飘忽,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扬州屠城那个梦魇般的夜。
那个夜里,火光烧红了天。打着凤翔皇子旗帜的禁卫军在城里烧杀掳掠,屠戮百姓,并放火烧宗庙官府,扬州城,一夜尽成焦土。
当君昭阳赶回城里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晴——那曾经有着最繁华街道、精致楼阁,诗人笔下争相传诵的美丽扬州,怎会一夜之间变成了尸骸遍地、哭声震天的鬼城?
然而更残酷的人间惨剧还在知府衙门里等着她——当她赶回府衙时,所见到的,却是君之谦那无头的尸身;而当夜曾和她一同游湖放灯的少女们,一个也没能安然返家!
“一年前,皇上听说君大人要造反,所以派凤翔皇子领兵前去镇压屠城。”樊公公叹息道,“三天后,凤翔皇子提着君大人的头回宫复命——我中濴不幸,暴君无道,再加上一个助纣为虐的凤翔皇子,只怕百姓永远没有安身立命的一天啊!”
“凤翔皇子……”君昭阳美眸中烧灼着仇恨的烈火,溱凤翔——她的杀父仇人啊!“是他奉了狗皇帝之令领兵屠城,是他砍了我阿爹的头!一年前我曾向苍天立誓——今生今世,必要他和溱泓那狗皇帝偿还扬州血仇;我要他们以血还血,以命偿命……”
她惨然一笑,凄恨道:“只可惜凤翔皇子始终躲在深宫内苑,不出宫门。今日我就算能够杀了狗皇帝,只怕也无法活着出宫——凤翔皇子和我之间的杀父之仇,恐怕我今生是报不了啦!”
“杀不了凤翔皇子打什么紧?他也是奉皇帝的命令行事,我中濴的灾难全由暴君而起,能杀了溱泓那狗皇帝才是最要紧的事!”樊公公叹息道,“这一年来,各地官府都在追缉你这个漏网的知府千金,而你居然能逃出扬州,毫发无伤地避过追捕,想必是君大人在天之灵庇护着你,不忍心看着君家的血脉就此断绝……”
他望向君昭阳,犹豫地道:“君姑娘,你可要想清楚,这到迎晖苑刺杀皇上,不论是否得手,肯定无法逃过宫中的禁军追捕……你这一去,是绝无生还的机会啊!”
君昭阳一阵恍惚,感觉到一阵冰凉温润的触感熨贴着胸口——是玉,是她贴身藏着的那块九凤玉佩;她十分清楚明白,这一年来无数次救了她性命的,是这块凤凰佩!
扬州屠城三日,她曾数次遇见凶狂残暴的禁卫军,可那些杀红了眼的禁卫军一看到她胸前的王佩,竟无人敢为难她;这一年来,各地官府追缉“叛贼之女君昭阳”,每逢官兵盘查身份,她只要亮出这块九凤佩,官府兵马总是对她的身份问也不问,便挥手放行。
她当然清楚官兵们怕的不是这块玉佩,而是玉佩的主人——想起在瘦西湖上所遇到的那个尊贵俊美、宛如天上凤凰的神秘男子,她心中蓦地涌上了一股甜蜜,一阵酸楚,一缕凄伤。
那是一种细细微微的疼,就像他用针在她心口刺了烙印,只要一思念,便会牵动她心头那份尖锐却又甜蜜的痛楚……
那一夜邂逅的种种情景,总是时时在她眼前清晰浮现,却又恍然若梦——今生,她怕是无法再见到他了吧?
而他,可会记得曾在瘦西湖上遇到一名女子,捡了她的姻缘灯,赠了她一块玉佩,还曾和她有过相濡以沫的亲呢缠绵?
温热酸楚的情绪在她胸中翻涌着,她只觉视线模糊,泪水涌上了眼眶。
樊公公自然不知道她千回百转的女儿家心事,见她眼中泛上泪光,只当她是怕了,便温言道:“君姑娘,你如要后悔,现在还来得及。我会设法带你出宫,刺杀皇帝之事,就此作罢吧!”
“就此作罢?樊公公,你可知我为了这一天,费了多少的心血?”君昭阳眨去眼中泪光,神色变得冷厉而决绝,“我逃离扬州,隐姓埋名,赶到无锡,向秦家告知婉仪妹妹因扬州屠城而生死不明的噩耗。我千求万求,在秦家门口跪了三天三夜,好不容易才求得秦家人原谅,答应让我顶替婉仪妹妹的名,在今年进宫来晋选秀女。这一年中我拜师学舞,托人入宫找您,求您在我入宫时担任我的内应……我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她望向樊公公,明亮的眼中有着誓死的坚决:“我不只是为了报父仇,报扬州屠城之仇,更是为了全中濴的百姓——只要暴君一日不死,我中濴百姓就永无宁日!只要能够杀了溱泓那个狗皇帝,死我君昭阳一个人算得了什么?”
樊公公动容,躬身向君昭阳拜倒在地:“君姑娘,你这份豪志节气,连男子汉也要自叹弗如!我樊德在这里代中濴的百姓多谢你了!”
君昭阳连忙扶他起身:“樊公公,您真是折煞昭阳了。”
“轿子已经在映月楼下等了。”樊公公眼中泪光隐隐说道,“我会先去迎晖苑中等候,并借机调开守卫的侍卫,等宫轿把你送到迎晖苑后,你见了皇帝,不管刺杀是否得手,一定要设法逃走,就算生机渺茫,你也绝不能束手待毙,知道吗?”
君昭阳点了点头,感受着胸前玉佩的冰凉与温润,蓦然绽开一抹灿亮明妍的笑靥,转身走下映月楼。
看着君昭阳临行前那灿丽妍绝的一笑,樊公公只觉热泪漫进眼眶,因为那笑容太美,有着诀别的意味,他十分明白,君昭阳这一去是没有生路了。
他举袖拭去泪水,急急跟下楼来,只见四个宫监抬了一顶软轿,将君昭阳扶入轿中,他急忙赶在前头,领着轿子绕过十二道宫门,往迎晖殿去了。
☆ ☆ ☆
迎晖殿里,花光满室,金莲生光。
斜卧在软榻之上的泓帝看着手中的秀女名册,再望向拜伏在阶前的三十个妙龄少女,不甚满意地摇了摇头,道:“今年中濴四十州县所选出的两千名秀女,其中最美丽的三十名秀女就是这样了吗?我中濴没有美人了吗?”
他身旁随侍的内监总管连忙道:“今年的秀女魁首秦婉仪姑娘已在殿外等候召见,听说她不但艳冠群芳,还擅长早已失传的汉朝飞燕之舞,绝对不会让皇上失望的!”
“哦,你是说汉成帝的皇后赵飞燕所跳的舞吗?这世上还有人会跳飞燕舞?”这下子泓帝的好奇心完全被勾起来了,急切道,“那就快宣召入殿啊!”
“奴才这立刻宣她人殿。”内监总管扬声道,“宣,无锡秀女秦婉仪入见!”
他话声方落,樊公公已领了一个体态窈窕、婀娜轻盈的绝美少女从殿外走了进来。
泓帝只觉眼前一亮,只见那少女神清似水,貌艳如花,果然是一个美丽绝伦的绝代佳人。他嫔妃虽多,却未曾见过这样的人间绝色,一见之下不由得心神激荡,魂儿都飞了,眯眯笑道:“好一个美人儿,走近前来,让朕瞧清楚些。”
那少女走到玉阶之前,款款下拜,说道:“臣妾秦婉仪,无锡人士,今年刚满十七,值陛下旨意,点选秀女,上册入宫。”
她才至阶前,泓帝便觉有一种如兰似梅的香泽扑至鼻中,令人心醉,再听她温言软语,声音甜婉,更是喜欢,只觉魂儿都酥了,笑道:“好好好,好一个秦婉仪,果然是天姿国色,谪仙下凡,朕一生中见过无数美人,却没一个儿及得上你一半美丽!”
“皇上过誉了。”身穿云英紫裙,碧琼轻绡的君昭阳妩媚一笑,软语道,“臣妾为了讨皇上欢喜,特地苦练了飞燕舞,这就表演给皇上瞧,好吗?”
泓帝见她秋波流转,娇腮欲晕,早已神魂飘荡,心痒骨软,这时听她这么说,便笑道:“你用不着跳舞,朕也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了!不过既然你为了朕,费心练舞,那就跳吧!不过你可别累着了,朕可是会心疼的!”
樊公公示意一旁的御乐班吹笙奏乐,只听悠扬的乐音响起,君昭阳宽抽一扬,翩翩舞了起来。
只见她轻如飞燕,腰肢婀娜,不停地旋转,发丝飞扬,像一朵涟漪花。
她回旋到泓帝身前,舞姿蹁跹,泓帝只觉香泽袭人,神魂迷醉,禁不住搂住了她纤纤不足一握的细腰,笑道:“不要跳了吧,这么细的腰怎么禁得住?只怕要折断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