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自己的感觉吓慌了,急忙用力关上落地窗,瑟缩着身子背对窗口,听着自己猛烈撞击的心跳声。
屋内众人都以惊异的眼光望着她奇特失常的举动,黎日恩看着她回异于平常的神态和苍白失血的脸色,禁下住关怀而温柔地问道:“怎么啦?初音,妳看到什么了?”
夏初音按压着心口,感觉一颗心怦跳得几乎要蹦出胸膛,她摇头,全身淌着冷汗,身躯掠过一阵又一阵抑下住的轻颤。
黎日恩越过她的身影,望向落地窗外,蓦然一怔,眼中闪过复杂奇特而难懂的光彩。
“终于来了……”他的低喃如耳语,轻得几乎听下见,脸上神色变幻莫测,在平静神秘中却又带着难以言喻的深沉凄凉。
那像是一种长久来的等待,终于获得释然的淡淡喜悦;又像是一种即将失去手中珍宝,不甘放手的难舍、惆怅和感伤。
“日恩少爷,你瞧瞧谁来了?”庞妈兴奋的嚷叫声一路从门前拱廊传了进来,她打开王屋大厅的门,一个俊朗灿亮的男子跟着她走了进来。
他一走进大厅,仿佛也把阳光带了进来一般,空气顿时明亮灿烂了起来。
“是夜熙少爷啊,十六年来第一次回来的夜熙少爷啊!”
听到夜熙的名字,夏初音微微屏息,知道这真真切切不是作梦了。她缓缓回头,撞进了黎夜熙熠熠亮亮的眼眸,那一剎问,她心中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心中荡漾起复杂难辨的情绪,不知是悲是喜,只感觉细微的汗珠争先恐后地沁出肌肤。
他果然来了--她早知他是个固执相寻的情人,对感情有着绝对的执着和坚持,绝不会轻易罢手!
她紧咬着下唇直到生疼的地步,极力克制住自己想逃开,却又想投入他怀中的矛盾挣扎与冲动。
黎夜熙眼里闪着教人发慌的光芒,黑灿如宝石般的瞳孔中燃烧着噬人的烈焰,旁若无人地咄咄逼视着她。当看到她身上那袭银缎丝质礼服时,他眼中,火一般的狂了。
他毫不回避、毫无遮掩地向夏初音走去。厅上一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他和夏初音之间那暧昧不明、暗潮汹涌的情愫。
“好美丽的新娘礼服,奸漂亮的新娘子。”黎夜熙带笑着说,眼中却凛冽生寒,纠结着受伤与狂忿的怒火,烈焰熊熊地燃向了她。“就不知妳的心与感情,是不是也纯洁得能够配得上这袭美丽的礼服?”
意识到所有人的眼光全集中在他两人身上,夏初音硬生生吞下了他拋来的怒气嘲讽与羞辱,她静静抹去心头的冰凉,忍住那股抑不住的疼,脸上绽开了灿如花雪般的笑容。
“你也觉得这袭礼服美吗?日恩找了最好的婚纱设计师,到巴黎特地为我订做的。”夏初音漾开一脸的甜蜜与幸福,像个沉浸在爱恋中的小女人般,浅浅笑出了颊畔梨窝。“日恩对我真是好得没话说呢,他要让我当全世界最美丽的新娘;你是特地回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吗?日恩一定会很开心的。我也……很开心。”
黎夜熙如焰阳般的脸霎时间冻成满脸冰霜,像头盛怒的兽般,炽烈的伤痛怒火在他眼中激狂地跃动着,仿佛随时都会控制下住地扑向她,和她一同燃烧成灰烬。
无视于黎夜熙噬人般的愤怒,她旋身,像只翩翩小鸟般飞到了黎日恩身边,笑出一脸明艳灿烂的妩媚。
“日恩,我真不敢相信,夜熙竟会赶回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呢,你高不高兴?”
黎日恩微微一笑,宠爱地揉了揉她粉嫩的脸颊,邃沉如合海的眼中却有着不为人知的凄冷与哀伤。
“是我发E-Mail通知夜熙我们要结婚的消息。”他云淡风清的说出了令夏初音震惊至极的答案。“夜熙是我唯一的弟弟,也是这世上我仅有的亲人了,我们结婚的事无论如何也要让他知道--我只是猜不出他究竟会不会拋下快进入尾声的歌剧公演,赶回台湾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他抬头,望向阴郁沈怒的黎夜熙,微微笑了,那笑意如此神秘、如此幽邃。
“你终于还是来了!”
夏初音只觉得头疼欲裂,身子摇摇欲坠,她就是要让夜熙完全没有阻止婚礼的机会,才会趁着他执导歌剧公演一个月的时间内,急着要跟日恩结婚--谁晓得竟是日恩自行通知了他!
那她这半个月来急着筹备婚礼的忙碌与心血不是全白费了吗?
她脸色苍白,指尖泛冶,再也撑不住那伪装的笑意,她勉强扯起嘴角,说道:“这礼服好紧,我快不能呼吸了,我先去换下这身礼服。”
她转身,向着服装设计师说道:“你来帮我换礼服好吗?我自己没法子解开背后隐藏式的拉链。”
说着不等黎日恩和服装设计师回答,也不敢望向怒火狂燃的黎夜熙,逃也似地仓皇离开了大厅。
“庞妈,妳去泡茶,顺便弄点吃的。周小姐,我心口有些发疼,麻烦妳去帮我拿药,好吗?”
黎日恩支开了所有人,等厅中只剩他和黎夜熙两人时,他才绽开一抹温暖而饱含情感的笑容,望着黎夜熙。
“十六年不见了,夜熙,你是真的长大了,不向我打声招呼吗?”
“大哥,你不能和初音结婚!”这是十六年来,黎夜熙开口向黎日恩说的第一句话。他直视着黎日恩,绝不顾盼也绝不退缩。
“回来之前我先去问过傅医生了,虽然他不肯明确说出你的病情,但他说你的心脏办膜已经被绿色链球菌感染,形成了小血块,这些小血块松了之后脱下来,会跟着血液流到各处动脉,甚至破坏你的大脑、四肢和内脏……傅医生说你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动换心手术。”
他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不是要阻止你和初音结婚,而是希望你能把婚事暂缓,等动了换心手术之后,再和初音结婚!”
黎日恩脸上飘过一抹阴影,神色却淡然平静。“傅医生还告诉了你什么吗?”
黎夜熙神色紧绷,纠结的眉眼中有着掩不住的心痛。
“他说你即使动了换心手术,也有百分之七十的机率会因为器官排拒反应而死在手术台上--这是他迟迟下敢为你开刀的原因。”
黎夜熙蹲了下来,直视着半卧在躺椅内的黎日恩。
“大哥,我不想说也不想伤害你,但你真的无法给初音未来,你连自己的未来都掌握不住啊!”他痛切而难抑激动地说。“初音还这么年轻,她的生命还这么美好,如果你真的爱她,就该适时放手,给她生存的空间与自由啊!”
黎日恩静静望着夜熙,听了这些话,他没有震惊,没有勃然大怒,只有一种深切的惆怅和悲怆,在他眼中隐藏得好深,好深。
“就因为我无法掌握自己的未来,所以我不能再等,不能缓婚礼。”
他按住自己的心口,悲哀而凄凉的笑。“我已经没有未来了,我的心脏不行了,不知何时会停止跳动?而我这一生最大的梦想,就是看到初音为我披上白纱,牵着她的手走进结婚礼堂……难道一个快死的人没有作梦的权利?我不会在这时候放弃我唾手可得的憧憬和梦想!”
黎夜熙下敢置信的望着他,半晌后才从紧咬的牙关中逸出话来。“大哥,你太自私了,你会毁了初音的一生!”
黎日恩淡淡幽微地笑。“这世上谁不自私?你不自私?你不自私的话就不会回来,不会向我说这些话。”
黎夜熙心中一窒,日恩这些若有深意的话让他怦然心惊--日恩知道了他和夏初音的事吗?他知道了多少?
有一瞬问,他几乎抑下住全盘托出实情的冲动--是啊,放手一搏,向日恩说出全部的事情吧!只要日恩知道他和初音彼此相爱,他会成全他们的!
黎日恩半垂下眼帘,神态静寂而冶漠地望着膝上摊开的拜伦诗集,页扉上的诗句跃入了他的眼帘--尽管我不为别人所爱,我还定在爱别人……
他砰一声合上了诗集,抬起头来望着神情矛盾而激烈痛苦的黎夜熙。
“还记得以前我们曾一起朗诵过拜伦的诗吗?”他轻轻微微地笑,低低喃吟出了歌唱般的诗句。“尽管我不为别人所爱,我还是在爱别人……”
黎夜熙一怔,接着念了下去,童年回忆霎时流回心中,让他露出一抹朦胧笑意。“我对你最后的恳求,只求你不再爱我,我知道你会允诺,因为你还爱我!”
“我记得你教我念这首英文诗,然后我教你骑脚踏车,接着你发了病,跟着我就被送到意大利……”他眼中闪过一抹乌云,随即掩饰。叹息般地道:“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我竟然还记得这首诗。”
“你被送走那年,我曾试着去追你。”黎日恩望着他,眼中有种莫名的伤感,苍白的面容却显得平静。“有些话现在不说,我怕我再也没机会说--该走的人是我而不是你,这十六年来,我心里一直怀着对你无法弥补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