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如梦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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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额豪浓眉一扬,怒道:“这崔夫人好不讲理,既纵容女儿逃婚,又诿过攀诬到王郎身上,真是太不仁不义了。那王老爷也未免糊涂得过了头,自己儿子既然跟崔小姐有婚约在身,又何必强行抢人?他怎么如此轻易便信了崔夫人的谎言?”

  “一个母亲为了保护自己的子女,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帆龄轻轻一笑,抬起头来,望着天边一泓圆月。

  “王老爷在毒打了儿子之后,也发觉到事有蹊跷,便暗中派人四处查访崔小姐的下落。一年之后,崔夫人去世,柳生带着崔小姐和轻红从金里赶回奔丧,被王郎碰上了,王家这才知原来崔小姐竟然偷偷另嫁了他人,大怒之下,一状告到官里。”

  “官府如何裁决嫩?”听到这里,额豪也有了兴味,追问着结果。

  “王家先下聘礼,崔小姐应是王家的人,所以判归给王家——她和柳生,就这么被拆散了。”

  帆龄声音中有几许惆怅,续道:“崔小姐被迫嫁给王郎为妻,过了好几年,始终惦念着旧人的崔小姐派婢女轻红暗中去打听柳生的下落,寻到柳生之后,她贿赂家丁搭起一个和墙同等高度的土坡,带着轻红越墙私逃,和柳生私奔去了。”

  额豪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想说这是‘红杏出墙’,不过情之所钟,那也是没法子的事,谁叫崔小姐爱的人是柳生而不是王郎呢?”

  帆龄叹气,轻声说:“王郎发现妻子越墙私逃之后,不肯善罢甘休,不断寻找,终于发现了柳生和崔小姐的下落,他再次告官。这次,柳生被判诱拐良家妇女,判流刑,放逐湖北江陵,永远不准回乡。”

  额豪为吁了一口气,问道:“那崔小姐呢?”

  “崔小姐被带回王家,两年后,思念柳生成疾,病死了,而忠心耿耿的轻红跟着殉主。王郎心中十分哀痛,为她们举行了隆重的丧礼,并将轻红葬在崔小姐的身旁。”

  额豪怔怔望着帆龄,听着她轻甜娇柔的声音,细细娓娓地说着唐传奇里的故事——在这凉月加水的夜里,像梦一样的美丽时刻,他觉得恍惚迷离,心中有着一种说不出的缠绵。

  “人虽然死了,故事却还没结束。”帆龄捧起地上的女儿红,揭去封泥,打开扪塞,递给了额豪。

  “柳生被放逐到江陵之后,愁肠百结,每天思念着崔小姐。有一天,他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开门一看,站在门外的竟然就是崔小姐和轻红。”

  额豪一愣,忍不住错愕问道:“怎么会?她们……她们不是死了吗?”

  “是啊,怎么会?但柳生可不知道她们已经死了,他问出口的第一句话是你们两个弱女子,怎么能到距离长安千里之遥的江陵来?”

  帆龄嘴角噙着一抹神秘而又哀伤的笑意,轻声道:“而崔小姐回答他的,便是这八个字——‘人生意专,必果夙愿’!”

  她仰起脸来,眉如月,,眸如星,一瞬也不瞬地凝视着额豪。

  “这意思就是说,一个人如果能够专心诚意,虔诚祈求的话,一定可以得偿夙愿!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崔小姐虽然死了,但她至死未忘挚爱,就算生不能相依,魂魄也要相随。所以她的魂魄找到了柳生,和柳生共同生活了两年,极尽恩爱缱绻。”

  额豪身子像被冷风吹着,窜过一阵寒战,心中蓦然感到了一种不祥。

  他倒不惧鬼神之说,只是一种诡谲奇异的感觉袭上心头,挥之不去。就像是一个吉凶难明的预兆,令他隐隐心惊。

  “哼,怪力乱神,奇诞荒谬,全然不可信。”他皱眉道。“人与魂魄,如何能够共同生活?这故事,未免太过难以自圆其说。”

  “这世间上的事,本来就有许多难以自圆其说的玄妙之处。自古到今,这样的故事不胜枚举,像唐朝文人陈玄佑写了一个‘离魂记’,前明文人汤显祖也写了戏曲‘牡丹亭’——同样都是悬想成痴,以致魂魄相随的故事。”

  帆龄眼中有着缥缥缈缈的情思,幽幽望着额豪。“情到深处,身分不能挡,生死不能挡。即使是关山阻隔,阴阳两分,魂魄也要千里来奔,只求相见团圆。”

  她伸出纤手,轻拂着额豪在夜风中翻飞的发,低声道:“既然生在人世,难成佳偶,那么就算魂归地府,也要苦苦追求。”

  她温柔的声音和眸中那缥缥缈缈的情思,如雪似絮,翩翩萦绕着他。

  望着她纯真与深情的眼光,额豪心中一乱,感到了一种裂唇的干渴,情不自禁地拿起她送给自己的女儿红,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夜黑玄然欲裂,如他披离的发。帆龄撩起他一缕乌溜的发丝,缠绕着自己的指尖,像一股解不开的依恋。

  “我好喜欢你散着头发的模样,那么不羁与潇洒,就好像又回到了在蒙古大草原中,那个策马驰骋,自由如鹰的额豪!”

  她拂起自己一撮长发,卷在自己指尖,和他那缕绕在自己指上的发丝缠结交织成束。

  “你还记得吗?当初你带我到蒙古草原去,那里的侍女笨手笨脚的,替我沐发时,总里弄了我一头一脸的水,梳起发来,又拉得我整个头皮发疼。你看不过眼,就亲自为我沐发梳头——那时候,震动了整个乌珠穆沁部和东蒙古部落,所有蒙古族人都不相信他们心目中的第一英雄豪杰,札萨克武宣郡王竟会亲自服侍一个汉人小女孩儿涤发梳头。”

  额豪望着缠绕在她指尖,自己和她绾成了一束的发,想起汉人听说的“结发”——结发即是夫妻!

  他心中一惊,想要扯回自己的发,却又怕弄疼了帆龄,毕竟两人的发丝,已经完全纠结在一起,无法轻易拆解开来。

  茫茫烟水,邻邻月光,缠绵在他们那撮发之上,交织成了一段难舍难分的情结。

  “后来你奉诏入京,封了亲王,就再也没有亲自替我沐过发了。”

  帆龄仰脸望着他,她伸手,解下发际系着的苹白绸带,浓密青丝如流瀑般披散向落,如云秀发就像萦缚的情丝,丝丝缕缕随风扬,缠绕到了他的脸上、身上……

  “你愿意,再为我沐一次发吗?”

  第五章

  这是一个酿梦的夜晚,女儿红的香味,在风里飘散着,浓醇四溢。帆龄发髻尽散,长长的秀发披泻于地,漆黑柔亮,光可鉴人,如一道飞瀑发泉。

  额豪心头突然窜起一股说不出的焦躁,地大口灌下女儿红,醉人的快意如一股春水般滑入喉咙,浸透了他的真心。

  “你长大了,不再是当年那个十岁的小女娃儿,我们要避男女之嫌,我怎能再帮你沐发?”

  他侧过头来,望着帆龄眸中的潋滟光影,向来千盅不醉的他,竟然有了一种醺醺的沉醉感。

  “那你就看着我沐发吧。我一直想试试,在月光下沐发,是什么样一种滋味?”

  帆龄将衣袖褪至肘上,柔润的手臂在月光下莹莹生辉,雪腕上的翡翠玉铃交荡成韵。她握住一束潺潺流泻如泉般的发,微微敞开领口,露出优美纤细的颈项。

  她回眸,望着额豪,极妩媚地笑了。

  额豪蓦然涌上一股战栗,心中焦热如火,落入丹田的酒液如烧灼一般,冲得他下腹一阵火辣辣的,冲得他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

  帆龄轻情地笑着,俯身向溪,像要拥抱水中那一轮动荡不宁的满月。在她温柔却又佻达的媚态中,带着一种迷离的神秘,使她蒙上一层魅人的诱惑。

  “你疯了不成?这是下过雪的冬夜,你瞧瞧这溪水里,还流着结霜的雪块呢!”额豪扯住她,躁声道。“你要在这溪中沐发,想染上风寒吗。”

  溪边水滑,本就不容易站稳。他这么用力一扯,帆龄立脚不定,身子失去重心,踉跄着向后一仰,落入了他的臂弯之中。

  帆龄落确在他臂弯内,冉也不肯起身,披散的发如恣情挥霍的泼墨,铺洒在他强壮的手肘上,一股暧玉般幽情的肤香,扑入了他的鼻端。额豪觉得头晕,全身发热,仿佛女儿红的酒力,开始在他体内发作了。

  在这欲醉不醉的时刻,一种火烧火燎般的渴求,悄悄从他心底蔓延开来。

  “王爷。”帆龄轻唤,纤柔的身子倚在他掌心臂弯之中,凝雪双腕缠绕到了他的颈项之上。

  她仰起脸,在他的鼻尖,吐气加兰地道:“你不舍得让我染上风寒,又怎么舍得让我嫁给别人?你要知道,你若是硬逼着我嫁给别人,便是不叫我活了!”

  “你,在威胁我?”他沉着嗓子道,声音却沙哑干嘎得几不成调,他深呼吸,极力压抑住胸中那股汹涌而来的悸动情潮。

  “跟我说死道活是没有用的,我额豪从不受人威胁——即使是你,也不能改变我的主意!”

  帆龄轻声笑了,璀璨如明月的眼里,却浮上一抹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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