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如梦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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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安肃杀的眼神凌厉地扫视过阁内诸人。

  “今晚的事若是有人传了出去,不但会惹来杀身之祸,也是与我蒙古科尔沁部及乌珠穆沁部全族为敌——如果有人想泄密,先想想后果再说!”

  见众人都不吭声,他才吁了口气,续道:“王爷担心悬念着帆龄郡主,也不能抛下帆龄郡主独自在京,于是便假传遗体已葬在呼伦贝尔的消息,这样才可以让我光明正大的以祭坟名义,带帆龄郡主回呼伦贝尔大草原和王爷团聚相会。”

  众人听得呆若木鸡,朱心同更是宛如泥塑石刻一般,半晌后,才颓然跌坐在椅上。

  “造化弄人,竟至于斯。”朱心同摇头,苦笑道。“既是如此,你为什么不早点和帆龄说?难道不知王爷的死讯会让她伤心欲绝吗?”

  “我没机会说啊!帆龄郡主在衣冠祭那日晕倒之后就病了,很少有清醒时刻,府里管事又不让我进来探病,我如何跟她说?”

  明安横目白了管事一眼,乘机宣泄心中的不满。

  管事胀红了脸,辩解道:“男女有别,我怎能让你进都主的闺房来探病?朱公子是王爷的结拜兄弟,我可也不敢擅自作主让他进郡主闺阁,今晚是郡主清醒时说要见朱公子,我才敢让朱公子进来的。”

  “好吧,算你有理。可我见不着郡主的面,王爷没死的事又是泄漏不得的,我天天守在王府门口,心里可是比任何人都还要焦急呢!”

  明安鼓着双颊为自己辩白,心中颇觉委屈。

  丫鬟突然“哇”的一声,痛苦失声,扑到明安身前,拼命捶打着他结实的胸膛,大哭道:“你太迟了,你来得太迟了……”

  明安一怔,用疑问的眼神望着朱心同。

  朱心同掀开床幔,只见帆龄双眸紧闭、容颜宁静,躺卧在靠垫之上,仿佛只是沉入幽幽梦乡,然而胸口再没有丝毫跳动起伏。

  没想到事情竟会演变至此,明安退了一步,惊骇欲绝地望着朱心同,脸上霎时间失了所有血色。

  “帆龄郡主,她……她……”

  他讷讷地几乎说不出话来,虎目中却一热,禁不住泛上了泪水。

  “怎么会这样?王爷……王爷……还在呼伦贝尔草原上等着她啊!”

  “这就是鬼使神差,阴错阳差,我终于相信冥冥中自有天命——帆龄这病,是心病而起,郁结入骨,终于药石罔效。你若早来一步,帆龄听到这个好消息,也许她的病就有救了……”

  朱心同望着帆龄腕上晶莹剔透的翡翠双镯,心头泛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凄酸。

  “也许,这就是命——是他们逃不过的宿命……”

  他伸手探了探帆龄的鼻息,合起手中摺扇,在掌心中一拍,俊脸上全是坚决神色。

  “她鼻息未散——只要她一息尚在,我们就要送她去和大哥相会 。”

  他转身,向丫鬟道:“替郡主收拾衣物用品,拿老山人参来,护住郡主的气息,我们要设法保住她一息不断,让王爷见她最后一面。”

  他俯身抱起帆龄,坚定地望着明安。

  “你不是说马车在府外等着吗?走吧,我们要连夜赶路,送帆龄妹子到呼伦贝尔大草原去和大哥相会。”

  孤烟落日远,辽阔浑莽的大草原上,只见羊群似流雪,马群如海浪。

  大帐中,炭炉上铜锅中的奶子茶煮得泛着白沫。额豪躺卧在花纹斑斓的虎皮大毯上,赤裸的胸前缠着层层药布,脸色憔悴而苍白。

  “王爷,喝药吧!”

  一个满脸皱纹的年老乌珠穆沁族人,端着碗又黑又浓的药汁,递给额豪。

  “这次多亏了萨满法师,将您从生死边缘抢救回来。萨满法师说您是咱们蒙古族第一英雄,不会这么轻易死的。”

  萨满教是流传于蒙古草原上的原始宗教,是一种以治病、开通鬼神为信仰的奇特宗教,与巫术有相似之处。教中的法师能够祝祷、预卜、行医、古梦、舞蹈,在蒙古部落中享有极崇高的地位。

  额豪胸前所中的那一箭,虽然未中心脏,却也重创了肺叶,能从鬼门关活着回来,着实是个奇迹。因此他的蒙古族人对萨满巫术更是深信不疑了。

  额豪微微一笑,心中却知自己这次能够死里逃生,主要是长年练武,身子根基扎实,再加上跟帆龄之间的誓约支撑着他,终于让他度过了这个生死关口。

  他接过药碗,大口饮下又苦又涩的药汤。

  “塞桑,今儿个是什么时候了?”他将空的药碗交给了那个随身服侍、名叫塞桑的老族人。

  “今天是二月十五了。”塞桑替他盖上毛毯,说道。“太阳就要落山了,一入夜,天气就冷了,王爷你现在身子还很弱,要当心别着了凉。”

  “二月十五了……”他悠悠出了神,一颗心禁不住地怦坪跳动起来。

  “明安还没回来吗?”

  “明安贝勒去京城参加您的‘衣冠祭’,到现在还没消息呢!”

  额豪心中低沉,一股逼人的惆怅和失落梗在隐隐作痛的胸口,有着说不出的空虚。

  “太阳就要落山,这一天就快要过去了……看来明安是无法及时将帆龄带回呼伦贝尔来了。”

  他心头微微抽痛着,一种细细尖锐的疼,忍不住幽幽叹息。

  “我还是守不了我们之间的誓约,无法在今天和她团聚相见。”

  他掀开毛毯,披上羊皮暖裘,坐起身来。

  这一动,牵痛了胸前的箭伤。他皱眉抚住胸口,仍是咬着牙起身,走到帐前。

  他揭开帐幕,望着辽阔的大草甸子,只见缈缈孤烟,悠悠散入彤云。

  他如焰的瞳眸凝望着千里落日,而北京就远在天涯的那一端。

  “我战死的消息传回北京,她一定流了不少泪吧!”一阵怜惜的痛楚,涌上他的心头。

  他漫步出帐,走入靛紫暮色、广袤草原之中。

  “王爷……”塞桑忧心地追了出来,天就要暗了,您要无哪儿?”

  “我随处走走,散散心,你别跟来。”额豪回身淡淡说。

  落日烟光,照出他犹带风霜的憔悴神色。

  三桑心中一软,停住脚步,任额豪独自走入了笼罩着夕雾的草原之中。

  额豪在无垠的草原中行走,静叫平湖的草莽,动如大海的草莽,凝滞在他的眼中心底。

  他觉得自己仿佛已在这片草原中走了许多年,走了一生——这里就是他的故乡,他再不愿意回北京,再不能离开这片草原了。

  驼铃叮当,响在夕阳牧草之间,牛羊骆马,在暮色中缓缓回归。

  额豪随着驼铃声,信步走到乌尔逊河边,俯下身来,掬水而饮。

  太阳沉落草原深处,四周骤然黯下来了,凛冽的寒气侵入肌骨。他从左边腰带中取出火囊,在河边捡了一堆枯枝牧草,生火取暖。

  火光,在草原的夜色中跃动着,他痴痴望着火堆发呆。

  柴火僻啪声中,远处,隐隐约约、幽幽渺渺传来一阵叮咚棕铮的玉铃声。

  他心中一跳,蓦然跳起身来,那遥远而熟悉的铃声,敲响了他心头久盼的期待与相思。

  这铃声——难遇帆龄真的来了?她真的及时赶来赴他们二月十五的誓约了?

  他身子微微颤抖,惊喜而激动地望向牧草深处,极目四望,搜寻着帆龄的身影。

  一片雾蓦然笼住天幕,弥漫四处,四周的景致霎时间变得朦胧不清。

  一个窈窕轻盈的身影,从深夜迷雾中冉冉走了出来。

  额豪屏住呼吸,望着那个似近若远的身影,眼底顿时湿热。,宛如置身梦境之中。

  那清丽如荷的身影,颊边轻陷的浅浅梨涡,除了让他日夜悬念,相思欲狂的帆龄之外,还能有谁?

  轻烟蔓草,辽阔月色中,只见帆龄提着灯笼,穿看白狐暖裘,步履翩翩地走向他,就像翩翩奔赴他们的誓——二月十五,团聚相见。

  额豪胸中热血加沸,一跃而起,奔到了帆龄面前,激动而狂颤地握住了她冰凉的小手。

  “你来了?”他声音暗哑,深沉而专注地凝视着她,眼眶浮上了温热的泪水。“你终于来了。”

  “是的,我来了。”帆龄微笑,她眼中闪着泪光,一双颤抖的手被握在他的大掌之中,好冷、好冷。

  “我来寻你,来赴咱们的誓约——我知道你肯定在这儿等着我,等着和我团聚相见。”

  额豪轻轻握着她微凉的小手,一瞬也不瞬地痴痴看着她的容颜。

  在无声凝视的喜悦里,他仿佛是从最深沉的追记里醒来,却又接着陷入了一场最瑰丽的甜梦里。

  “我以为明安会赶不及在今天把你送到呼伦贝尔来。”

  他心疼地望着帆龄苍白如月光的容颜,她似乎清瘦多了。

  “你们一定是日夜兼程赶路——跋涉了迢迢长路,你很累了吧?”

  “不累。”帆龄摇头,款款情意,从她姣美的脸上流泻,笑容中却有着蚀骨的凄酸。

  “我只想见你,只想到你身边,不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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