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雪抬头望着雍王,眼神如此凄凉。“父王,他不是您的仇人,他是南烜太子,未来的皇帝,是我们该誓死效忠的君主啊!”她声音转低,有着盈泪的痛楚和凄绝。“他们说您造反叛乱,我不信,我的父王不可能是个不忠、不义的乱臣贼子,可现在我亲眼所见,不能不信了。您……为什么要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呢?”
雍王昂首大笑。“你说我是个不忠、不义的乱臣贼子吗?那萧家又何尝不是?你以为萧氏江山是怎么来的?难道不是凭武力打下来的?有能者,霸有天下——你父王有能有权,有智有谋,凭什么该屈居人臣之位?”
庭雪点点头,汹涌的寒意淹没了她悲哀欲绝的心。“我明白啦,您为了当皇帝,可以连骨肉亲情都不顾了。”她翻手亮出一把菱形乌篆匕首,缓缓道:“我入宫时,您交给我这把匕首,说是给我防身用的,当时不明白您的用意,可现在全了解了。您早决定要在我入宫后举兵叛变,您也知道以找叛贼之女的身分,在您叛变之后必然会成为宫中皇族谋杀泄愤的对象,所以您给我这把匕首,是要给我自尽用的,而非防身用的,是不是?”
雍王面有愧色地别开眼去,不敢注视爱女。面对玄煜时,他可以说得泰然自若,然而真正见到这原欲牺牲,但自小便珍宠万分的独生爱女时,终究不能毫无歉疚与悔意。“不错,我给你匕首,是要你在危急时自尽以全节用的。你清艳绝伦,一日一成为叛贼之友,难保不会遭受凌辱。我江家人可杀不可辱,你天人之姿,岂可让凡夫俗子玷污糟踼了?”说到这里,他展眉一笑。“而今父王霸业既成,你又毫发无伤,这柄匕首,自然是派不上用场了。”
庭雪凄楚地道:“女儿之所以能够毫发无伤,全靠玄煜极力维护,否则女儿早死在江阴侯爷剑下了。”
“我也早获探子回报,知道玄煜太子对你痴恋欲狂。”雍王得意昂首,大笑道:“这是天意啊,注定父王要成此霸业而不必牺牲亲身爱女。玄煜一世芵明,竟会爱上仇人之女,这是天要亡他南烜哪!你瞧,连老天爷都帮我,天意不可违啊!”
庭雪美眸中闪过一丝清厉的决绝,手腕翻转,以匕首直抵自己的咽喉要害。
众人大惊,雍王和玄煜的惊呼同时响起。“庭雪,你做什么?快住手!”
“父王,我和玄煜已私许终身,立下盟约——生死相许,不离不弃!”庭雪带泪的眼闪烁着坚定的决心。“若是玄煜死了,我也绝计不能独活!因此,我求父王放过玄煜。”
雍王怒极反笑。“你知道你在求我什么事吗?放过玄煜?他是南烜储君啊,我欱灭南烜,岂可留下这心腹之崽?斩草必得除恨。须知纵虎归山,定成后患,何况他还是只致命的噬人猛虎。”
庭雪哀伤欲绝地笑了。她点点头,眼眸中有着誓死的坚决。“若您执意要将玄煜逼入死路,那女儿也只有以身相殉了。”纤腕毫不犹豫地使力以刀刃蛰过颈,鲜血立即滴淌下来。
“庭雪,不要!”凄厉惊恐的呼声出自玄煜口中,他胆战心惊、魂飞魄散只想夺下她手中的匕首。
庭雪旋身转开,匕首仍抵在颈间。“不要过来。”她清厉地道。“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我和你同生共死。就连你,也不能!”
冷冷的匕首,掩映着她清冷如用的玉颜。秋水寒泓般的利锋抵在她雪白颈祒,鲜血如露,在剑锋上微微颤动着。
雍王又惊又怒,气急败坏地喝道:“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是您在逼我啊,父王。”庭雪凄迷而悲哀地道。“是您逼得女儿无路可走,女儿除了舍此身外,别无他法可想。”
眼见庭雪死志坚决,不计前因、不惧后果的以命相搏,雍王面色大变,退了步。虽然决定叛变时他已有舍弃独生爱女的决心,但真正面临生死关头时,终究无法眼睁睁看着她死。而庭雪抵死也要护佐玄煜的举动更让他惊怒交加,无法了解、更无法置信这自小就呵护珍宠的爱女,为什么竟会为了保护仇敌而宁死叛父?
雍王沉声道:“你可要想清楚,父王和玄煜已是势不两立的仇敌,你若执意袒护玄煜,从此不能再是我女儿了!”
“当您交给我这把匕首,置我死生于不顾时,就已经不当我是您女儿了!”庭雪泪眼迷离,眸中却闪着不容撼摇的坚决。“您要我活,就得放玄煜一条生路;您要我死,原也不费吹灰之力。”
雍王面色铁青,咬牙道:“你为他拚得这般生生死死,值得吗?”
庭雪凄楚而甜蜜她笑了,情极摰处生死又何足挂怀?“为玄煜而死——我,死而不伤。”
虽只有短短两句话,她低婉说来,却荡气回肠之至。
玄煜大震,心中激动已极,热泪迅速湿了他的眼眶。啊,得红颜若此,他,死而无憾。
两人目光交缠,心中都涨满了激动与难以言语的款款深情,此刻生死对两人来说已无足挂怀。生也好,死也好,既是两心如一,便再也无惧无悔,纵使此刻便死,也了无遗憾!
雍王恼恨至极,见庭雪意不可回,深悔平时溺爱太过,以致造成今日这番局面,他知庭雪素来性子清烈,倘加威逼,她定然和玄煜一同殉情,誓死无悔。然而他大功将成,又岂能因女儿以死相逼便放过玄煜这心腹大患?
“要我放过玄煜,那是万万不能。”雍王沉着脸道。“我只能答应你暂不杀他,只要他肯交出权印,乖乖受困,我自然不会为难他。”
“玄煜性子高傲,宁可死也不会束手就缚的。”庭雪凄然低语,颈中血痕斑斑。“总之今日我和玄煜是无法全身而退了,父王,女儿只求您一件事。”
雍王绷声道:“你说。”
“女儿死志已泱,但自幼深受父王宠爱,实不愿在父王面前自尽,让父王伤心。”庭雪指着湖中的新月小榭,说道:“女儿入宫以来,一直住在月榭之中,月榭也是女儿和玄煜定情之所,父王,我求您让我们退至水榭之中自行了断。”
玄煜、炎夜和王刚同时身子一震,心中狂喜,暗赞庭雪聪慧机智。秘道在水榭之中,若真能返到水榭,就有逃生之路,三人心中虽喜,脸上却不敢稍动声色,就怕被雍王发现,会断了这唯一后路。.,
雍王望了望水榭,沉吟犹豫,一时难决。
“若是父王不放心,可在我们退入水榭之后,命人砍断露桥。月榭在湖中央,前无岸、后无涯,露桥是唯一通路,除非我们插翅能飞,否则是绝无生路。”庭雪手中匕首须臾不曾稍离颈边。“父王,难道女儿临终之前唯一心愿,您也不肯成全吗?”
雍王强忍下心痛与不舍,哑声问道:“你当真一心求死?”
泪水缓缓滑落庭雪绝美面颊,落到衣襟之上,混着斑斑血迹,点点滴滴都是带血啼痕。她垂苜,哽咽不能言。
雍王见女儿血泪斑斑,却意不可回,不由长叹一声,心如刀割,明白自己是散彻底底失去这个女儿了。他挥手,心痛难忽地黯然道:“去吧,就当我没生你这个女儿!”
“女儿拜别父王!”庭雪泪如雨下,跪了下来,深深叩首,泣道:“今日死别,不复相见!女儿不孝,来世再报亲恩。”
雍王再也忍不住了,别过头去,热泪夺眶而出。谋反成功的喜悦全被即将失去爱女的难舍与心痛给淹没了。
庭雪深深磕了三个头,才在玄煜搀扶下起身,和炎夜、王刚四人一同在雍军包围下退出梅林,走上露桥。
雍王同过头来,目送女儿决绝远去的背影,不禁激动唤道:“庭雪……”
他只叫了一声,便颓然住口。心中清楚地明白,不管他再如何诚心呼唤,父女亲情是再也唤不回庭雪了,他终要亲手将女儿送上死路。
他跟随在女儿身后百步之遥,眼见女儿和玄煜等人走入水榭,这才举手拭去满面泪痕,断然下令道:“砍断露桥!”
雍军们面面相觑,大都迟疑不前。庭雪郡圭在他们心目中一直宛如天人,如今要亲手断她生路,他们实在是下不了手。
数十名雍军将领屈膝跪地,齐声道:“王爷,请放庭雪郡主一条生路吧!”
“混帐!欲成大事岂可有妇人之仁?”雍王怨声斥道。“她是我独生爱女,却为了敌人而背叛亲父,这种逆女,留她又有何用?谁也不许再求情!”
雍军见雍王意不可回,只得上前砍断露桥。
庭雪和玄煜等四人在水榭中眼见雍军砍断露桥,王刚高兴地跳了起来。“雍王当真中计,砍断了露桥,这下可好,他亲手阻断了追路,咱们定可安然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