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一女时间,也们都没有开口,也没有移动,只是相互凝视着彼此幽暗的眼眸。充塞在两人心中的是无尽的凄苦。两人心中都明白,他们虽然想依靠着彼此而支持下去,但在此时此刻,谁也给不了谁力量。
“你……没话想间我吗?”在一段僵硬而窒人的沉默之后,玄煜终于开口了,他哑声道。“譬如说,我们两人的未来……我娶了永欣公主之后,我们之间该怎么办?”
“我纵有千言相询,你又有何言以对?”庭雪凄凄冷冷地笑了。“总之你是要娶永欣公主为妻了,我们之间,还能怎么办?”
玄煜一颗心沉到了谷底。“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早知道她清烈决绝的性子,是绝对无法忍受他的背叛,但她难道不能体谅他的苦衷?若非她父亲屠杀了他所有至亲,他又何需弃她另娶?
“自从那日在新月小榭的悔林之中,我听到你和江阴侯爷的对话之后,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诚如江阴侯爷所说,我是叛贼雍王之女,这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她抬起头来望着玄煜,凄楚而黯然地道:“我们之间,不论如何相爱,终是没有未来!”
玄煜身子摇晃,退了几步,心恸欲裂。“没有未来?”
庭雪飘忽而迷茫地道:“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易老悲如许。我们本来就不该相逢,不该相识,不该情根深种。是你我硬要逆天意而行,以为可以保住这一份情、这一片心……现在,该是梦醒的时候了。”
“天意?我从来不信天意!”玄煜疯狂而痛楚地道。“你告诉我什么是大意?既然老天不容许我们长聚,为什么又要安排我们相逢?既然允许我们相爱,为什么又硬生生将我们拆散?你说这就是天意吗?”
庭雪凄惋欱绝地望着他,冰结的泪珠在眼睫上头叫着。
他捧起庭雪苍白美丽而哀伤的脸庞,痛道:“相信我,我从来不想伤害你啊!如果早知道会这般伤害了你……”他梗住,凄恸几不能言。“如果早知道会这般伤害你,我但愿从来不曾遇见过你;我但愿遇见你而能够不爱上你;我但愿爱上你而能够不伤害你……可现在的我,连保护你都不能啊!”
往日的月下盟约,都已成灰;而亲手毁掉情缘的人竟是他自己!这教他情何以堪?
细雪,如泣如诉地飘落,仿佛也为着他们有缘无分的苦悬而叹息……
庭雪清冷飘忽的水瞳中充满了忧伤与无奈。“一切都是苍天弄人,你弃我而去乃是为亲仇不共戴天,终究大过在我父王,我不能怨你,也不会怪你||”
“你不恨,不怨!可是我恨,我怨哪!”玄煜悲愤万分,他们本是幸福美满的神仙佳偶,她是他唯一的、无可取代的爱侣啊,却这样硬生生地被拆散。此后云山万里,孤影单飞,他如何捱过那无尽的寂寞凄寒?如何忍受那锥心的痛楚悔恨?光是想像,他就几欲发狂。“娶永欣公主,我情非得已,身不由己。苍天如此弄人,固执者如我、固执者如你,又如何能够甘心?”
庭雪抬起头来,看着天际一弯明月,月光冰凉,仿佛有着说不出口的冷冷悲哀。这别离的伤痛,来得如此迅速,令人猝不及防,怕此后千山万水魂梦凄凉,无人为伴,只有明月相随了。
“一切已成定局,不甘心又能如何?当初是我自己的选择,一切后果就须自己负责,就算被弃,也无话可说!”庭雪凄凉地说,仰看满天星斗,都成落泪。
玄煜喑哑无言。被弃?他另娶是真,却未曾想过弃她而去啊,可是在庭雪眼中,他终究成了负心人。她虽说不恕不恨,却不可能没有丝毫怨怼吧!但他的苦,又有谁知?那欲碎还绝的心,该向谁诉说?
红樱、白樱落满一地,他俯身捡拾,落花盈手,片片都是飘零的心。“我娶了永欣公主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我打算怎么做吗?”庭雪唇角勾出一抹凄美决绝的微笑,素白的容颜在月光映照下有种慑人的灵秘与幽美。
“我,要离开你!”
第六章
凤阙内满殿飘香。千树银花于黑夜中灿烂发光,笙箫沸天,龙灯满路飘舞。
龙凤喜烛高烧,珠帘尽埢,十二对宫灯照耀寝殿,映得一片辉煌。
翠羽碧玉帐中,永欣公主凤冠霞帔,盛装艳服,端坐绣床上。她未戴红头巾,而是以以凤冠上所镶垂的百缕黄金丝覆面。但见她眼睫低垂,霞生双靥,在烛光映照中,更显得仪态万千,美艳不可方物。
鸳鸯枕,凤凰被,连根双株海棠树。她从覆面的黄金丝缕中偷觑出去,只觉寝殿内的摆设样样都象征着比翼心,连理意。处处都充满了大婚的喜悦与春色,她又羞又喜又怯,只觉恍惚身在一场最绮丽欢愉的美梦之中。
自从在南烜见到玄煜之后,她就遗落了自己的一颗芳心。日思夜想都是玄煜那邪魅至极的俊美容貌与难以捉摸的清贵神采。只是听闻他痴恋庭雪郡主欲狂,她只能黯然心伤的回国,原以为今生再与玄煜无缘,岂料雍王叛变、玄煜亡国,他在现实的考量下答应了联姻之议。她不在乎玄煜是什么心态允了这桩婚事,只要能够嫁给玄煜和他厮守一生,她就心满意足、再无所求了。
只是他怎么还不来揭下自己的凤冠啊?永欣公主从黄金丝缕的空隙间偷觑着那坐在桌前,始终背对着她的挺拔身影。自他进了洞房,在喜事嬷嬷和宫女的引领下,与她吃了甜枣儿、子孙饽饽之后,他就始终不发一言。喜事嬷嬷带着宫女退出凤阙之前,还暗示他要尽快除下公主的凤冠、把握良宵,他也置若罔闻,只是坐在桌前,拿着酒壶自斟自饮,始终未朝她的方向望上一眼。
阙外凤箫悠扬喧天,阙内却是一片寂静。永欣公主看着爆了又懪的灯花双结,心中怦跳狂烧,不明白此刻沈甸在胸口的,是喜意还是怒气?他打算就这般独坐喝酒,度过洞房花烛夜吗?丢下独坐喜床,顶着沉重凤冠的她,不睬她也不……圆房?
抑下满腔委屈,逼回盈眶的泪水,她轻轻柔柔地开了口。“驸马,你可否替本宫摘下凤冠?这凤冠重沉沉的,压得本宫难受呢。”
像是没料到新娘竟会主动开口说话,还要求他摘除凤冠,玄煜怔了一怔,半晌后才道:“玄煜理当为公主除下凤冠的,是玄煜疏忽了,请公主莫怪!”
放下手中的酒杯,玄煜走过来替永欣公主拿下了凤冠,两人今夜总算面对面的瞧见了对方。
望着玄煜那瘦削许多,却愈显清俊华美的魅惑容颜,她不禁怦然心跳,娇羞地低下了头去。
玄煜静静注视着这在今夜成为他正妻的尊贵女子,直到此刻,他才真正瞧清楚了她的模样。昔日弘徽殿廊前偷窥,太后引见,他都未曾正眼瞧过她。讵料这从未入他眼、进他心的女子却占据了他正妃的位置,注定要和他牵绊一生。命运果真是难以预料地无法安排啊!
眼见玄煜只注视了她一会儿,便又走回桌前斟酒狂饮,永欣不禁愕然,一股委屈涌上心头。他也漠视她漠视得太彻底了吧?她是尊贵无比的北垚公主,自幼金枝玉叶,一呼百诺,何曾受过这般的冷落?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满腔气闷,决心争取自己夫婿的重视。
永欣笑盈盈地走向玄煜,取过他手中的酒壶,软言娇语地道:“酒会伤身呢,驸马还是别喝过量了吧!须知复国大业、弑亲血仇,全在驸马一人身上呢!”
玄煜抬起头来,看着轻颦浅笑、燆憨无奈的永欣公主,心中一阵恍惚。想起在有梅有用的清夜,总有一抹清灵飘逸的倩影伴在他身边,煮酒烹茶、吟花赋月,温馨欢乐更胜神仙眷侣。而今……只留他独自影伤,身畔虽有佳人相伴,却不是他要的那一个啊!
永欣看着他雪玉般冰火相融的眸,心中不禁一紧。那是一双多么美丽却又多么绝望的眼啊!他眼中的凄绝与苍凉紧紧攫住了她,教她既不舍又心痛。她伸手轻抚他紧蹙的肩,想拂平他眉间的忧郁。
“驸马,你是为了什么事情不开心呢?”永欣轻轻柔柔地说。“真希望我能够让你开心,永远都不要再皱起眉头。”
玄煜眼光复杂地望着面前这美丽又柔情似水的女子,心中一痛。她是这么美好又这么温柔的女子啊,怀着难以言喻的愧疚,他避开了她的目光。
“合卺酒还没喝呢!”他端起桌上酒壶,在台卺杯中斟满了酒。
永欣见他神态温柔,不再如先前一般冷淡,心中十分欢喜,她羞答答地接过杯子,和玄煜交伓喝了这甜得醉人的酒,只觉恍如置身美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