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女子面色变幻不息,牛晌后才微微摇头,幽幽叹道:“不,我不识得你!我只是听说过北垚有个艳冠天下的美丽公主,名唤永欣。”
“大胆!竟敢直呼皇后名讳!”服侍永欣的侍女厉声叱道。“你明知站在你面前的是北垚公主,自然也该知道她是当今南烜皇后,还不快跪拜见礼?”
“南烜皇后?”锵一声,白衣女子手中朱瓶落地,碎成片片,她却恍若未觉,脸上血色消失殆尽。“现在国号不是南雍吗?南烜不是早在五年前便亡国了?”
“悟痴师妹,你随师父入山采药半年,难怪不知世事变化。”一个女尼道。“两个多用前,流亡于外的玄煜太子率领百万兵马,直捣京城,夺回江山。现在已经登基为帝,复国号为南烜了。”
“原来是当今南烜皇后驾到了。”云清禅师率领女尼们向永欣合十行礼。“请恕贫尼和小徒愚昧,不知凤驾在此,多有失礼。贫尼和小徒在深山里采药,当真是山中无日月、岁尽不知年,更不知原来已经改朝换代了,冒犯之处,还请皇后见谅
永欣急忙说道:“师太不须多礼。永欣原为求医而来,不欲别人知晓身分,是以才微服出宫。是侍女们太大惊小怪了,请师太莫怪。永欣对师太好生敬仰,又岂敢要师太见礼?”
白衣女子脸色变幻,眼中神色更是难以捉摸,似喜似悲,似冷绝又似黯然神伤。
她喃喃轻语,声音低得只有她自己听得见。“嗯,他复了国,夺回南烜江山了。这么说,他现在是身在南烜了……”
白衣女子突然想起一事,面色苍白地捉住原先告知讯息的女尼,颤声问道:定慧师姊,你说玄煜太子攻下了皇宫,那雍帝呢?雍帝是生是死?”
“叛贼雍王现在还活着,不过也快死了。”那女尼道。“他被生擒入狱,每日午时,吊在城头示众,并定于三月后斩首,算算日子,现在离他该被处斩之日,剩下不到十天了。”
白衣女子神魂俱乱,身子往前一栽,哇的一声,一口鲜血直喷出来。
女尼们乱了手脚,急忙扶住她。云清禅师从地上摔破的朱瓶中捡起一粒异香药丸,喂她服了下去。
“痴儿,快定心沈气。”云清禅师为她把脉,只觉六脉俱乱,心气已衰。“你急痛迷心,心症又犯,只怕宁心丸是镇不住了。”
云清禅师回头向一个女尼道:“快到药房去拿守灵丹和通神散来。”
女尼答应了,急匆匆跑至后院药房。
白衣女子伸手抚住心口,脸色惨白异常。她睁开眼来,同云清师大道:,徒儿不碍事的,只是一时郁气攻心才呕了血,您别担心。”
永欣疑惑地看着她,心中疑云大起。“这位师姊,你一听见雍贼的事便气急攻心,以致呕血,莫非你和雍贼有什么关系吗?”
“悟痴本为雍州人氏,曾受过雍王恩惠,是以一听到雍王将被处斩,才会急痛攻心。”白衣女子按着心口,喘息道。“皇后娘娘若是疑心悟痴和叛贱逆党有所牵连,尽可将小女子羁押入狱。”
“听到恩人有难,一时忧急攻心也是人之常情。”永欣微笑道。“你是云清师太的高徒,本宫怎么会怀疑你和叛党有关呢?”
白衣女子沉吟了一会儿才道:“不知皇后娘娘是否识得江阴侯爷?”
“你是说护国将军?原来你也认识他?”永欣笑道。“他现在是江阴王爷。”
白衣女子从怀中拿出一把菱形乌篆匕首,宫女们俱都神色大变,围了上来护在永欣身前,喝叱道:“你想做什么?”
“小女子想求皇后娘娘一件事。”白衣女子将匕首递给了永欣。“恳请娘娘将此匕首交给江阴王爷,并请转告江阴王爷两句话。”
永欣接过匕首,好奇地问:“哪两句话?”
“故人在此相候,请王爷务必前来一聚!”
第八章
宜阳殿,闲来亭。
日光西落,清凉的晚风轻盈地拂过亭内两个对弈的身影。
“平位五六路。炎夜,你输了。”玄煜拈起一枚白子,笑道。“输家罚酒三杯,这回可不许你耍赖了。”
“谁耍赖了?宫内珍藏的百草美酒乃是世上一绝,我巴不得整坛灌下去呢!”炎夜连饮三伓,笑道。“你焉知我不是故意输你,好骗得美酒喝?”
“认一声输有这么难吗?”玄煜斟酒自饮,微笑道。“要喝酒还不容易?要赢棋可就难了。”
炎夜笑而不答,把玩着酒伓,神色若有所思。
玄煜道:“咱们这盘棋还下不到半个时辰,你便一败涂地。我瞧你心不在焉,心事重重。是什么事令你如此为难?”
炎夜沉吟半晌,终于像是下了决心般地从袖中掏出一柄菱形乌篆匕首,目光炯炯地直视玄煜。“你可还认得这把匕首?”
“锵”一声,玄煜手中酒杯落地,碎成片片。
“你怎会有这把匕首?”他紧捉住炎夜的肩膀,激动欲狂,心神震撼之下连声音也颤了。“你找到她了?你有她的消息下落,是不是?”
“她托人传言,要我前去一聚。”炎夜嘲讽地笑了。“你知道她托的人是谁?是永欣啊!”
“她在哪儿?”玄煜对他的问话听而不闻,全心全意只想问出她的下落。他猛力摇晃着炎夜的肩膀,嘶吼道:“告诉找她究竟在哪儿?为什么她找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她不想见你。”对玄煜的激狂,炎夜一派平静,丝毫不为所动。“她知道横亘在你们之间的问题并没有改变,即使她出面求你也不可能换得雍王的性命,见了面只是徒增你们两人的痛苦和烦恼,相见争如不见。”
“她在哪儿?”玄煜心中直如排江倒海一般,猛力击碎面前的石几,双手鲜血斑斑。“你明知我找她找得多苦,你也知道这五年来我对她相思欲狂,而你居然瞒着找她的下落?”
“我去见过她,她要我帮她两件事。”炎夜气定神闲地自斟了一杯酒,慢条斯理地饮下。“第一件事是安排她进天牢探望雍王;第二件事是绝不许泄漏她的行踪
“而你该死的答应了?”玄煜眸中燃着灼灼烈焰,暴怒失控得几近疯狂。“你若不肯说出她的下落?信不信我会将你打入大牢,严刑逼供?”
“哎唷,我好怕喔。”炎夜惺惺作态,神色却是一派悠闲地跷起二郎腿,吊儿郎当地道:“想不到我炎夜一世忠心,换来的竟是‘打入大牢,严刑逼供’这八个字。唉,莫怪古人常说伴君如伴虎、天威难测啊!”
“你再不肯说出她的下落,我会恨乐意亲自对你用刑。”玄煜咬牙切齿地道。“她到底在哪儿?你说是不说?”
炎夜见耍弄他也要弄得够了,才笑笑道:“好吧,我再不说,只怕项上这颗人头便保不住了。”
他放下酒杯,拈起一颗黑子,落在棋盘上位七八路之上,笑吟吟地道:“谁说我输了?瞧,这着反扑起码可以吃掉你的七个白子,虽未能反败为胜,却也未必是个必输之局啊!”
玄煜挥手一扫,打翻整个棋盘,眸中的火焰已燃到沸点。“这盘棋就当是你赢了,我认输行不行!”他斟了三杯酒,仰头一饮而尽,脸色铁青如要噬人。“我再问你一次——她究竟在哪儿?”
“江陵城外,云水庵。”
★ ★ ★
古刹夕照,梵音隐隐。
玄煜牵着马,缓步走上山道,顺着曲折山径直上山巅,云水庵在烟云缥缈之间。
他一颗心怦怦狂跳不止,天可怜见,今日他终要和庭雪相见了!他颤着手,拉起庵门上的铜环,砰砰砰敲了三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他感觉像是有一辈子那么长,格格声响,大门终于缓缓地开了,木门后出现一个光头缁衣的尼姑向他合十行礼。
“阿弥陀佛,晚课已过,施主光降本庵可有事吗?”
“南烜萧玄煜,特来寻访故友,恳请师太指引。”
“本庵都是清修的出家人,恐怕没有施主要寻访的故人,天色已晚,本庵素不收留男客,施主请回吧!”
“不,我查得很清楚,她确是在贵庵之中。”玄煜挡住她要关上的木门,激动而恳切地道:“求师太转告江庭雪姑娘,就说玄煜在此相候,请她务必出来一见,不见不散。”
那尼姑蹙起眉头。“本庵并无一位姓江名庭云的姑娘啊!”
“是了,瞧我糊涂的。她在这儿并不叫江庭雪,而是有个法号,名唤悟痴!”玄煜说着,心中却不禁一酸。
庭雪啊庭雪,你隐身佛门之中,当真参得了情、悟得了痴吗?倘若你真能悟透,又何必取个名号唤做悟痴,时时提醒自己要悟得痴爱,忘了痴心呢?
“你是说悟痴师妹啊?”那尼姑摇头叹道。“她素来不见外客,除非她自己愿意,否则你是见不到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