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骥舒勉强扒了几口饭,偏觉得饭粒像哽在喉中似的,难以下咽。
「我吃不下。」
「该不会害病了吧?」路家华伸手想碰他的额。
「没事!」白骥舒侧头避开。「我去帮把东西整理整理,今天早点睡,明天好早点上路。」
「是——」他拉长尾音回道。「大夥会帮忙你早点见到妻子的。」
顿时,四周响起一阵哄笑。白骥舒微微扬起唇角,心里激荡著难以言喻的相思渴望。
是的,让他早点见到妻子吧!那教他魂牵梦萦的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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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高照,白花花的烈阳下,由总管带著商队往仓库去,白骥舒则由路家华伴著,策马往家中奔去。
管家白晋早率著众人在门前等著,白骥舒远远驰来,一双眼迳往人群中搜寻,寻不见那熟悉的身影,白骥舒心里有些失望……
是了,外面太阳这麽大,她大概是在里头等著,才生完孩子不久呢!是该好好静养。
将马交给一旁佣仆之後,对著躬身行礼的白晋,他交杂著兴奋、焦急的语气问道:「夫人呢?」
「夫人……」白晋让开身子。「在那儿等著。」
他抬起头一看,前面廊檐下不正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儿吗?
顾不得身子疲累及浑身脏污,他跨大步往前走去;一路上又禁不住咳了咳。
「老爷……他……」白晋看了看身旁的路家华疑惑道。
「昨夜下了场小雨,他又几日不曾吃好睡好,大概是不小心染了风寒,不碍事的!」
不一会,他又笑著说:「反正他有爱妻照料,生病也不打紧的!」
白晋脸色含忧的摇摇头。
「还是请路少爷跟著我过去吧!一会恐怕还需要你帮忙。」
站在廊下的女子看著朝她走来的身影,眼中闪过一抹厌恶神色。
天!他又晒得更黑了。除了那些低下的人,谁会把自己搞得这般乌漆嘛黑的?王公贵族、富商巨贾,哪个不是斯文白净的?就他,什麽事都亲自动手,把自己弄成一副庄稼汉……还好孩子像她。
她带笑的低头细看怀中熟睡的婴孩,那眉、那眼,都像她!只有那嘴,像透了那男人,她眉一皱。
「念……念茗。」
她低垂著头,他瞧不清她脸上的表情,近五个月不见,他想一把紧紧拥住她,又想捧著她的睑细看,内心的情感如大海波涛汹涌……他不由得也低下头,藉著探视婴孩的动作以定定自己的心神。
婴孩睡得极熟,他怜爱的以手指细细揉抚婴儿柔嫩的脸颊,脏污的手在孩子脸上留下一道长印……
祝念茗低声惊呼,她立刻由衣襟拉出丝帕,细细将那磨巧拭去。
白骥舒不由得歉疚一笑。「对不起!一路上赶著回来,身上实在脏得有些骇人。」
祝念茗仍旧没开口,手上的丝帕怎麽也不想再放回自己身上。她朝四周望了望,随即将帕子交给一旁女婢。
「念茗!」白骥舒的声音里有著掩不住的渴望。「你还没欢迎我回来呢!」
双眼紧盯著妻子低垂的头,心里猜想她抬起头时会是怎样一番神情……那眼、那唇,又会混杂了怎样的羞喜表情……
终於,祝念茗抬起了头,脸上不见他预料中的娇羞神情,却是一分教人冷彻心扉的淡漠。
「欢迎老爷回府。」她冷冷道。
霎时,白骥舒的脸一片惨白。
「你——」他看看她,又回头看向白晋。
白晋脸上满是愧疚的神情,早已卜言而喻——他的妻子,又变回从前冷淡的模样,那曾与他相知相借,与他度过许多甜蜜日子的妻子,己消失不见……
他的心猛地紧缩,他按著胸口,那压抑了好一会的咳,排山倒海而来;那挣扎著由喉中冒出的气音,宛如哀呜……
白晋和路家华分别伴著他身侧,除了频频拍抚他的背,两人也不知该说什麽。
「扶——扶我起来!」白骥舒勉强开口道。
由两人搀扶著,他一双眼尤带著最後一丝希望。
「你——什麽都忘了吗?!就算只有一丁点也好。那过往的一切,难道真的不曾在你心里留下任何痕迹?!」
「我不懂你在说什麽。」她垂眉敛目,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拉著裙摆,那模样像是怕沾上什麽脏东西似的。
「我在说什麽?!我在说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我在说几个月前,在亭中、月下,你曾给予我的一切!念茗,别告诉我你真的什麽都忘了!别告诉我——」
「老爷,请自制。」
他的身子颠了颠,一股怒气油然而生,他一双大掌突地箝住了她的肩。
「你说过不会忘的!你说——」
白晋和路家华急忙上前阻止,祝念茗则被他这般疯狂失控的举动吓得惊叫连连。
「你——」怒气稍稍褪去,白骥舒瞪著眼前这既熟悉又陌生的脸蛋,心上涌起一丝疑惑……
他双眼倏地大睁。「你不是——」话语未竟,突地,白骥舒高壮的身子大树似的向後倒去。
「这是怎麽回事……」路家华挣扎说道。
不一会,木盆哐唧坠地的声响,吸引了大夥的视线。
「我、我是不得已的!」许嬷嬷吓得举高手。「他要伤害我家小姐,我、我是不得已才打昏了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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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倒,白骥舒足足昏迷了好几日。
几日来的操劳,夹著风寒之势一发不可收拾,他发著高烧呓语不断,一会叫著妻子的名字,一会又胡言乱语的,把随侍在侧的白晋扰得也是日渐消瘦……
「骥舒好些了吗?」
天色渐暗,路家华到房里来换班,见他气息较前几日平稳,悬看几天的心总算放下。
「稍早大夫来看过,说病情大有进展,约略这几日便会清醒。」神情虽然显得憔悴,白晋说起话来仍旧十分恭谨。
路家华点点头又问:「那女人来看过他吗?」
「许嬷嬷来传过话,说是一会就过来。」
一听这话,路家华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忿忿的在一旁坐下,方才的好心情这会全消失无踪。
没多久,环佩相击的声音由门外传来,透过屏风,隐然可见一道俪影缓缓走来。路家华头一偏,双眼直盯著墙,明摆出一副眼不见为净。
「夫人。」白晋躬身行礼道。
祝念茗头微微一点,也不搭理路家华,迳自走到床边。
「他今日好些了。」
听出她话中微微一丝失望之意,路家华差点又要大发脾气,最後还是强忍住。
「夫人要走了吗?老爷昏迷时喊的尽是夫人的名字……夫人好不好多留下一会?」白晋的语中有著明显的祈求意味。
祝念茗朝许嬷嬷投了个眼神。
「哎呀!小姐留在这儿也不能帮什麽嘛,」许嬷嬷上前道。「姑爷睡得这麽熟,大概也不需要小姐在身旁伺候;倒不如早点回房伴著小少爷——」
话还没说完,上一刻还像是睡熟的白骥舒突地睁开了眼,把许嬷嬷吓得往後退了一大步。
「老爷!」
「骥舒!」
白晋和路家华立即冲到床边,白骥舒一双大眼却直盯著祝念茗。
他奋力的撑起身子,喉里冒出的声音嘶哑难辨。「你把她还来!」
他泛著血丝的眼看来如此骇人,祝念茗胆怯的往後一退。
「你把她还来!」他的头虽然还有些昏眩,但说出的话却镇定异常。「把我的妻子还来!」
白晋和路家华对看一眼,两双眼中都充满了忧虑。
「姑、姑爷,」许嬷嬷鼓起勇气。「小姐就是你的妻子,你真是病糊涂了——」
「我心里的妻子只有一个!你把她还给我!」他执拗道。
「骥舒,」路家华不得不开口了。「你是怎麽了?真是糊涂到连自己的妻子都不认得了?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她是真的消失了,你就当是作了场梦——」
「她不是我的妻子,」白骥舒瞪著那脸色发白的女人。「至少,她不是我爱上的那个妻子!」
「我明白。」路家华安慰的拍拍他的肩。「你爱上的那个——早迷失在她记的洪流里了。」他摇摇头。
「你还不懂吗?!我爱上的和眼前的这个是两个人!她们不是同一个!」白骥舒忿恨的瞪大了眼。
「完了、完了!直烧糊涂了!」路家华转头对白晋道:「还不快去请大夫来!他怕是承受不住,脑袋病了!」
「我很清醒!」白骥舒挣扎道。「我知道你是我那蠢兄弟!我知道刚跑出去的是白晋,我更知道那吓白了一张脸的胖妇人是许嬷嬷!我更知道,这人绝不是五个月前送我离开家门的妻子!」他瞪著祝念茗。
祝念茗躲进许嬷嬷怀里,搞不懂他是真明白了一切,还是病傻了。
「骥舒,你振作点!」路家华红了眼。「我知道你只是生病,神智昏乱而已,绝不可能是疯了……绝不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