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人迟疑了会儿,转头看看左右后,微鹏身子告诉女子道:“这话我不好说,你要感兴趣的话,便自个儿上前看看……啊,最好是等你父母一道,你一个小姑娘去太危险了。”
“谢谢老丈。”女子笑得很甜,“我不怕的。”说着便行向人群聚集处。
“唉,我的意思是……”老人还想再补个两句,接着想起女子那张淡得不见特色的平凡脸蛋,嘴又合上。
“你大约是不需要怕的。”又喃喃自语了一句后,像终于记起面前待卖的一摊水果,他清清喉,又继续拉开嗓门招揽道:“水果,新鲜的水果——”
苍燕门青州分舵前——
一小片草棚挡住了热辣烈日,草棚下几个身着黑衣短褂的男子围着一个大铁锅,像正在争论着什么。
“我说,就给了她吧!”广男人的语气带着伪装过的良善,“人家看来也够可怜的了。”
“嘿,何时曾见你这般好心?”另个微胖的黑衣男子拔尖嗓子,眼波里转着色兮兮的淫光,“你是不是看上了人家小妇人,想把人家给……”
“噗!”众人忍不住喷笑。
原来前方站着的人白发绾髻,鸡皮为肤,瘦骨嶙峋又干瘪,分明是个棺材都跨进一半的老太婆,却被胖男子说成了小妇人,莫怪众人喷笑。
老妇人畏缩的站着,一双眼径盯着地上瞧。她又何尝愿意被人这么糟蹋?只是……眼悄悄的瞟向木架上的铁锅,嘴里仿佛可以尝到白米熬制的稠粥甘甜的滋味,她甚至记不清上次尝到那味道是几年前的事了。
才这么一想,肚里就回应似的打起饿鼓,于是,除了填饱肚子外,她再也没有余力去在乎其他的事了。
“唉!”这头的黑衣男子假意叹道,“你把我想成什么样的人了?”一面说着上面拿起铁锅旁的大勺,男子将勺子伸进锅里,随手便舀起一勺粥。眼往老妇那瞟了瞟,见老妇眼一亮,他慢步走向老妇,“人家方才不是依咱们要求唱了曲子了吗?”
看着老妪本能的举高手里的破碗,他微微一笑,勺子一倾,稠粥顺势而下——
恰恰划过碗前一寸。
“可是,”男子仍旧微微笑着,“那曲子也唱得太难听了。”
时间似乎静止了刹那。
下一瞬,一群男人爆出大笑。
“真服了你,”胖男人笑着抹泪,“还以为你哪时变得这么好心,原来——”说着,又克制不住的喷笑。
男人秀气的脸上写着自得,他拱拱手,作出一副谦虚样,眼一转,才发现老妇还呆愣愣的站在那,一双眼望着地上的米粥,老脸上像仍不能相信事情的发展,因而显得恍惚。
“去去去,别挡在这,”男人挥挥手,像驱赶一条狗,“还有别人等着领粥呢,你别挡在这妨碍爷们取乐。”
“我……”老妇人茫茫然的朝前走近一步,“我的粥……”
“想吃粥?”男人不屑的看着她,接着伸手朝她肩上—推,“你还没那资格,吃屎倒是比较合适。”说着哈哈一笑。
在一片哄笑声中,围观的路人好心的将老妇拉走。
对这群背上扛着武林门派招牌的恶鬼,大伙儿是敢怒不敢言。他们能说什么?又能做些什么?不过是寻常老百姓,怎有能力跟这些身怀武学的恶鬼斗?
圆脸的少女将一切都看进眼里,挤在人群中的她,垫着脚尖,小小的头不断左右摆着,见前方好像又喧闹起来,她忙努力的朝前挤。
原来是排队等着领粥的人们,见到老妇的下场,知道这几个牛鬼蛇神今儿个心情像是不大好,于是便缩在一旁,不敢上前,深怕又受他们玩弄。
一群黑衣男子见这情况,心里觉得老大没趣,要他们就此收场,又觉得玩得不够尽兴,正在迟疑之际,也不知道是谁先发现有个乞丐窝在街角,像是发现新玩具,一伙人嘻笑推挤的朝街角行去。
“喂,”胖男人伸脚踢踢那灰鸦鸦的一团,“还活着吧?”
缩在角落中的落魄男子整个人一震,像吓着了似的又更往角落里缩。
“喂,”似乎是玩出兴致来了,有好几只脚同时往乞丐踢去,“你要躲到哪儿去啊?今儿个爷们心情好,赏你碗白粥喝喝如何?”
乞丐畏畏缩缩的探出头,乌漆抹黑的一张脸,嵌着黯然无光的一双眼。他抖着细瘦脏污的双手,巍颤颤的捧高一只破碗。
“喂,事情可没这么简单,”胖男子又踢他,“搞点花样来让爷们开心吧,爷们心情一好,别说白粥,连银子都能施舍你。”
乞丐脸一苦,收起了破碗,整个人又缩进角落,任凭一群男子出言嘲笑或讥讽,他只是不理。
胖男子心火一冒,抬起脚暗劲一催,当下便要给这乞儿苦头吃。一直没开口的秀气男子伸手拉住了他,暗暗对他摇头。
“玩玩就好,别真惹出了麻烦。”
“麻烦?”胖男人动作一顿。
“丐帮。”男子几近无声的回。
总算那胖大头颅里装的并不全是稻草,他收回脚,领着众人便要回到分舵前,才跨出两步,又心有不甘的回头,暗使了三分力朝乞丐那唾了口痰。
原想伤不得他,至少也折辱他一番,哪知不知从哪跌出一个布衣少女,就这么恰好的扑倒在乞丐跟前,于是那原该丝毫不差的落在乞儿脸上的浓痰,便啪的一声落在少女肩上。
“呃……”事情发生得太快,少女圆圆的脸上是一片茫然,她看看左右,又看看肩上一团黄浓的痰,脸不觉揪成包子状。
“可怜的小姑娘……”胖男子见事情成了这局面,本想顺势上前安慰一番,顺道吃吃姑娘的豆腐,话一出口!脚便朝前跨了一步,见跌在地上的姑娘抬起头来,一张圆脸生得毫无姿色,还带了一副乡下人的蠢土味,他顿时兴致全消,回过头带着众人大步走了。
少女自个儿爬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拿出巾子揩去肩上的痰块,借低头揩拭之势,悄悄的瞥了缩在街角的乞儿一眼。
吓!只见那乞儿早已坐起,一双原本浑浑沌沌的眼如今却亮得出奇,而且其中似乎还隐着些许怒气。
少女心一跳,匆匆遁入人群里,一面努力向外挤,她一面在心里叫声糟。
这下可好了,又惹主子生气啦!
苍燕门 燕回庄
一辆暗如夜色的马车以极快的速度驰入燕回庄,庄前早有数人引颈而盼,驾车之人如同以往一般,在离众人数步前停下马车,不发一语的跃下车后,先行向车门旁,轻巧的将车门打开。
低头走出马车的是个身着白袍的年轻男子,他头一抬,微薄的唇上半带笑意,对着庄前众人微一颔首后,他轻声道:“几位叔叔,累你们久等了。”
封至尧、陆笙成以及牧衍忙上前询问此行结果,反是跟在他们身旁的一名黄衣少女,悄悄的行向马车边,对着正忙着收拾杂物的人儿,轻声招呼道: “阿秋,这趟出门还好吧?”
忙得团团转的人儿抬起头来,圆圆的脸上是憨憨的笑,“好,”然后偷偷瞥了燕枫一眼,“只是主子又生我气了。”
黄衣女子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月光下,她那生得如天人一般的师哥依旧如往常般带着淡笑。
“师哥生气了?”她眉儿微皱道,“我怎么看不出来?”
“你瞧,他嘴在笑,可眼却在冒火哩。”阮秋小声道。
陆芳努力看了半晌,“我还是看不出。”
“就是——”
阿秋还要开口,封至尧的声音已稳稳的传来。
“阿秋,你先下去吧,去把药房里红色袋子的药草取一份煎作药汤,一会儿送到枫儿房里去。”
阿秋点点头,拿着手上的细软先行退下。
“陆芳,你也下去吧。”陆笙成对着女儿道。
“爹……”陆芳还待撒娇个两句,见在场众人皆神色严肃,便也安静的离开。
待两个女子走远了,燕枫才道:“二叔,爹已经决定了吗?”
封至尧头一点,“那天与他谈起,他说等你回门后,便要对门内宣布,连人选似乎都已经决定了。”
燕枫眼睑半垂,“姑姑与青阳有何反应?”
割至尧皱着眉道:“凤英倒还好,反正门内的事她也不太理睬,青阳则冷冷淡淡的,叫人看不出他的意图。”
燕凤英是燕道悔的亲妹妹,燕青阳则是凤英的独子,父不详,从母姓。
燕枫低着头,像陷入思绪中,良久,才开口道:“这次爹命我调查青州分舵一事,已有结果,明日在会上我将提出结论,至于爹的打算——”他微微一笑,“随他吧,或许趁着这个机会,能解决八年前的疑案也说不定。”
“你是说——”封至尧眼一亮。
“这是个机会,”燕枫的语气似谜,“若‘他’真够聪明,就不该放过。”
燕枫走在长廊上,廊外花木扶疏,廊内光影晦暗不明,映得他的脸也显得深沉难辨,他像在思考着什么,又像在忧虑着什么,直到长廊前的那头亮起一盏微火,才像驱走那盈着他身的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