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掏出个缎布包着的小玩意儿,只见他小心地将层层包覆着的布料解开,最后露出个绿色的小珠子。
“这是——”裘娃儿好奇地凑近一看。
老人将小珠子拿起,原来是个做得十分精致的耳坠,不到一个指节大的镂空玉珠。上头雕着朵朵梅花,里边还悬着一颗小小的红玉,那模样看来精巧可爱,让裘娃儿禁不住接过手来细看。
“那红玉上也雕着梅花呢!”裘娃儿惊喜地说。
老人呵呵地笑了。“这是江家和孙家订亲的信物,全天下就只有这么一副,我家少爷手中也有一个和这一模一样的耳坠。”
“这么说来,伯伯手上的这个该是江家姑娘的了?”裘娃儿问道。
“呃,”老者脸上微现尴尬。“这是今年年初江家姑娘派人送回来的,还叫人带了话说她这辈子绝不嫁我家少爷,所以老爷才要我早些找到少爷,让他快快回去处理这事。”
“这江姑娘脾气也挺硬的呢!”裘娃儿偏头笑道,随后将玉坠交还给老者。“伯伯,你还是快把这东西收好吧,要是丢了,你家少爷岂不是娶不到老婆了?”
“说的也是。”再次细心地将玉坠用缎布包裹,老者将布包贴肉收好。
两个人就这么毫无警觉地说话,丝毫不曾发现,当老人拿出玉坠时,店小二那瞪大了眼、张大了嘴的贪婪模样,就连另外一桌默默吃酒的客人,也像为了那个玉珠而对裘娃儿与老人多看了两眼。
过了正午阳光稍减,裘娃儿与老人会了帐朝前头的路行去,小小的店铺里仅剩一桌客人,店小二一面望望人客,一面望望前头的道路,那模样看来有些焦急,像有事待办似的。
“爷,我们不跟上去吗?”客桌上,个儿小小的那个压低声音问道。
个儿修长的那个像没听到似的,嘴里自顾自地叨念:“这丫头,明明交代她不准在路上逗留,不准管别人闲事,出门才几天,就把我的话全丢脑后去了,还说她一个人出门没问题呢!”
“爷,不跟上去怕要出事的。”小个头的那个着一身青衣,看来是个随侍的小童。
个儿修长的那个穿着不显眼的灰布袍,深色的斗笠压得低低的,一张脸全遮在阴影里,他将手上的酒杯随意一放,站起身道:“你去会帐。”
“是。”小童领了命后又回过头。“爷,那店小二的嘴呢?咱们是削还是不削?”
灰衣人冷冷地横了他一眼。
小童忙捂住嘴,偷偷地吐了吐舌后,才乖乖地付帐去。
好不容易送走客人,店小二一面清理着桌子,脑袋里一面盘算,却在手碰到个扳不动的东西时,才回过神望向桌面。
“耶?这杯子怎么和桌子黏上了?”
仔细一看才发现杯子不知怎的陷进木桌子里了,任凭店小二怎么使劲也没办法把杯子拔起,气得他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狗日的,今天老子是撞邪了……”
※ ※ ※
夜阑人静,黑绒布似的天空点缀着几颗星子,看来是众人安眠的时候,偏有几个黑影子,趁着这时躲躲闪闪地摸向镇上唯一的那间客栈。
影子们摸向后门,当中的一个噘起嘴、鼓动喉咙,仿着夜枭低叫,不一会儿,原本紧闭的木板门便回应地开了。
“是李大哥吗?”门里的人压底声音问。
“刘老弟,”门外的人同样压底声音。“点子呢?”
将门推开一条缝,这刘老弟招手要他们进来。“老的住天字一号房,女的住他后头,前后左右都没别的人客,方便你们下手。”
“好兄弟,事成后少不得分你一杯羹。”那带头的人大力地拍了刘老弟肩膀一掌。
刘老弟踉跄了一下,稳住身势,他吞了口唾沫,那满是贪婪的眼在夜里仍亮得像夜明珠似的。“李大哥,听说这点子颇丰?”
黑影子的头点了点。“消息是从我族弟那儿来的,那老头手中有一只耳环,据他说虽才远远望上一眼、但看那雕工,起码值个五百两。”
“五、五百两?”刘老弟险些被呛着。
“能弄到手的还不只这些。”李大哥微眯着眼。“总之这一票要做得成,好处是少不了你的。”
“谢李大哥,小弟一定竭尽所能。”他几乎已经可以看到眼前堆着亮闪闪的银子。
绕过了后头的小花园,刘老弟将一行人带向国后的小楼。“人就在这。”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在微弱的星光中辨好方位后,李大哥低声交代道:“劳烦老弟到后门口等着,待我们出了门,依旧把门锁上,明儿个要是有人问起,再装得啥事也不知就成了。”
“我明白。”说完随即离去。
李大哥朝身后打了个手势,随即有人递上了竹制的细烟管,悄悄将纸糊的窗子戳了个洞,李大哥缓缓将烟管推入。
嘴在烟管上一吹,过了好一会儿才凑上细瞧,见床上的人影动也不动,他才出声道:“老的倒了,女的呢?”
身后的人呼出三短一长的暗号,不久即传来约定好的啸声,李大哥点了点头。“成了,兄弟们动手吧。”
一伙人训练有素地分批跃进两间房内,接着安静地各扛出一个大布袋,然后极有秩序地朝后门行去。
一路上躲躲闪闪的,好不容易将人抬进了废弃的城隍庙,小心地把肩上的布袋放到地上,李大哥上前解开袋口绳索,轻轻一扯,便露出一老一少两张脸。
老的那个呼吸极浅,不仔细瞧还看不出他有在喘息,小的那个却相反,小嘴微张,呼吸忽大忽小、忽长忽短,间或还打个两声呼噜。
李大哥瞧那小姑娘的模样,眉都拧紧了。“这像中了咱的‘鸡鸣五鼓断魂香’的样吗?”
“老大,”小喽啰忙回道。“模样虽不像,不过我们这一路颠簸,她却哼也没哼一声——倒是呼声不断,方才小的还顺手拧了她一把,也不见她有啥反应,若非中了迷香,怎会如此?”
李大哥沉吟了会儿,最后出声道:“人都抓来了,谅她也变不出什么花样——”话说到此,他突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是谁?”
“大哥,是我。”破烂的长帘子一动,一个鬼祟的影由后头钻出。
李大哥松了口气。“原来是你,怎么?不放心大哥办事的手段?”
那人抬起头来,一双混浊泡眼搭上扁扁的蒜头鼻,赫然便是李家屯小客店里那嫌贫爱富的店小二。
“不是,”店小二揉了探鼻子,有些赧颜。“小弟想来问问大哥要怎么处理这两个人。”
“这还需要问吗?老三,”李大哥直呼其名。“照咱们从前办事的规矩,自然是榨干后再一刀一个。”他举起手在脖子前一划。“了结了算。”
“大哥,”李老三吞吞吐吐地说:“我想……想……”
“想什么你说呀,凭咱们的关系,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李大哥大方道。
“我想跟你讨那个女子。”李老三大着胆子说。
“这可不行,”李大哥搓着下巴。“留个活口便多一分风险,顶多一会儿让你先上便是。”
李老三还想求情,不过看了看大哥的眼神后,还是识时务地把话吞回肚子。
早知道中午在店里就先迷倒了这两个,省得现在还得与人分一杯羹,再说,这么一个娇娇俏俏的小姑娘,留在身边不好吗?干嘛非得杀了不可?大哥也太怕事了吧!
心里虽这么想,脸上可不敢露出半点痕迹,只是免不了怨怪起晌午时店里的另外一桌客人,要是他们没碍在那,他早自个儿下手了,说到那桌客人,点了壶酒喝大半天不说,还使戏法害人,硬把杯子嵌进桌里,害他挨了老板一阵好骂,真是——
“下次要让我遇见,我非好好整整他们不可!”他捏着拳头道。
“你在说什么呀?”李大哥不耐地看了他一眼。“还不拿凉水来,先灌醒了他们好问话。”
旁边早有人备好了东西,李老三一把抢过,猴急地凑到裘娃儿身旁,伸手便要揽向她的肩——
“哎唷!”接下来便听他哀叫一声,捂着手跳起。
“怎么了?”李大哥皱着眉瞧他。
李老三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手,再看看让自己打翻了的茶杯。“我也搞不太懂,好像被人打了一下似的……”说着又试探地朝躺在地上的裘娃儿跨了一步。
脚才刚落了地,他整个人马上像只受惊的猴儿似的胡乱扭跳。“我的妈呀,痛死我了,别打啦!”跳到后来,干脆两手抱着头四处乱窜,嘴里的喊声还役办法停下。
“三哥,你——”小喽啰看得都傻眼了。
还是李大哥见多识广,只见他双手合拳朗声道:“是哪位前辈在此?不知我们是哪里得罪了前辈,前辈要这么乱我们的买卖?”
四周一片安静,连李老三都躲到大哥身后,探头探脑地观望着。
良久,平静的空间里响起一声冷哼,那声音是如此清楚地钻进耳,却不知怎的让人无法分辨来处,只尝到那哼声里浓浓的讥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