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铁衣不知道当时自己的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但肯定是十分吓人的,卫君小心翼翼地收回请求,娃儿和小铁也急忙跑到他身边,两张小脸上写着明显的担心。
他仔细地看着娃儿,这才发现自己有好久没有这么看她了,也才发现那原本还不到他腰间的小身影,如今已经长到了他胸口位置,那从前总是沾着泥灰、沾着鼻涕眼泪的小脸,如今已犹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美丽花儿。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震惊。
他对凝儿从来就没有这样的感觉,是因为凝儿从小就显得懂事乖巧吗?谈凝儿的亲事时,他心里只有属于父执辈的责任与骄傲,而光只是想到该替娃儿找婆家,他心里就有一种难解的情绪,仿佛不愿将手中的珍宝让人似的。
他告诉自己,这是因为他和娃儿较亲,何况娃儿这么爱黏着他,想到身边将少了这么一个爱黏人的家伙,难免会有些不习惯。
或许因为意识到娃儿不是个孩子了,所以他开始不自觉地在两人间拉开距离,不准娃儿太接近他,这样的改变让娃儿感到困惑,但却得到母亲的赞同。“虽然娃儿叫你一声阿叔,终究是没有血缘,你们两个这么亲近,是会惹旁人说闲话的,你是男的不打紧,但娃儿还要嫁人呢,你多少也该避一避。”
于是原本答应娃儿要和她一起上湘城,也让他找了个借口失约,说要让几个家仆陪她去,她却坚持要自个儿出门,母亲又站在她那边,不得已只好叮嘱她好些事后,才让她离谷。
自娃儿离开后,母亲毫不担心,他却好几夜不能成眠,想她总是毫无戒心的模样,不知道会不会在外头吃了亏……这么折磨了自己几日后,他终究还是带了小铁随后跟上。
果然那下三流的鸡鸣五鼓断魂香虽伤不了她,她却险险害在自己的贪睡上,就是知道她只要一睡就仿佛死了般,才特地提醒她要提高警觉,但她仍把他的交代当成耳边风。
愈想愈气,应铁衣又朝她额头弹了一下。
裘娃儿嘴里咕哝了几声,翻个身又睡了。
应铁衣又好气又笑地看着她,虽然如此,双手仍习惯性地帮她将被子塞得密实,最后替她把睡乱的发拨好,才放轻脚步出了房门。
门外小铁正等在那,一见他出来忙上前道:“爷,我已经灌了那老头两大杯凉水,看他的情况应该无妨,顶多明早醒来有些头晕罢了。”
应铁衣点点头,一语不发地往后头的厢房走去。
“爷……”小铁跟在他身后,挣扎了许久后终于把心里的疑惑问出:“我们为什么不跟二小姐会合,非得这么偷偷摸摸地跟在她身后?
应铁衣头也不回的说:“也该让她学着独立了,否则一直像个孩子似的,将来怎么嫁人?”
“呃,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还要偷偷跟着?”主子扫向他的眼神让他闭上了嘴。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自个儿出谷,没人跟着要是出了事怎么办?”说完后,应铁衣便推门进了房。
独留小铁皱着眉疑惑地摸着自己下巴。想了许久。他喃喃道:“怪了,爷不觉得自己说的话很矛盾吗?”
※ ※ ※
翌朝。
裘娃儿伸了个懒腰在晨光中醒来,她揉揉眼,打了个呵欠。摸索着下了床榻。
略略梳洗后便推开房门下楼,店小二一见到她脸色便显得有些奇怪。
“怎么了?”她微侧着头问。
“不,没什么。”店小二掩饰地低头用布巾拍了拍桌椅。“客倌请坐,请问要用些什么?”
裘娃儿张口欲言,却在看到孙老伯神色仓皇地跑下楼时,站了起来。
“小、小二哥,”孙老头喘吁吁地问:“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大约这么大的布包?”他以手指比划着。
店小二摇了摇头。“没见到。”
“你再想想,”孙老头急得拉住他农袖。“或者店里其他人拾到了说不定。”
“确实没有。”店小二再次回道,随后摆出一副无奈的脸孔。“顶多我帮您进去里头问问。”
“谢小二哥,麻烦你了。”孙老头感激地说。
“”老伯,您先坐下吧。“裘娃儿扶着老者就坐。”发生什么事了?“
“娃儿姑娘,”孙老头心焦不已。“我那包着信物的小步包不见啦!”
“怎么会呢?”裘娃儿惊讶道。
“昨晚睡前还在,怎么知道一睡醒就找不到了,我明明贴身收着的。”孙老头急得频频冒汗。
“房里都找过了吗?”裘娃儿一双秀眉蹙得死紧。
“只差没把地给翻过来。”孙老头坐不住。“我看我再沿路找找,说不定是一时没注意在哪掉了。”
裘娃儿略略一想,便猜大约是遭了贼,而且恐怕还不是寻常贼子,否则怎会连贴身收着的东西给人摸去了都不知。
这么一想,心里便不禁怨怪起自己,阿叔明明提醒过她,要她出门在外要多加警戒,她却毫不在意,沿途只顾赏玩风景,夜里又睡得像只猪似的,如今……唉——
“老伯,我陪你一起去吧。”这会儿只好祈祷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或许能逮到贼人,进而找回玉坠。
“这是怎么回事?”坐在二楼的应铁衣沉声道。
“谁知道呢?”低头倒茶的小铁手略顿了一下。“昨晚那老头被人搬来搬去好几回,身上掉了什么东西也是很正常的事。”
“是吗?
“当然。”倒完了茶便慇勤替主子布菜,小铁头也不抬地说:“东西掉了也好,老头去不了湘城,二小姐也不用陪着走一遭,爷也不需为着这事生小姐的气,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是吗?”应铁衣仍旧只回这两字。
“难道爷觉得这样不好吗?”明显感觉到主子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小铁虽觉如芒刺在背,仍继续佯作无事道:“我们可以按原计划与二小姐在荆城会合,大小姐见到我们一定很开心吧,我好久没见到她了——”
应铁衣突然叹了口气。“一大早就见血,实在不大好。”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吓得小铁脚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他跟前。“爷啊,我可没犯戒,那布包是我捡到的,不是我偷的,我没说谎啊,爷——”
“起来吧。”应铁衣啜口酒,语气淡然地说。
小铁抖隙地站起身,他曾在爷前发誓绝对不会再走回老路子,如果违反誓言,就是血贱当场亦无怨言。
偷觑主子面无表情的脸,小铁深信那玉坠要真是他偷的,主子绝不会手下留情,想到主子赖以成名的剑法,再想到自己被绞成肉末的样,小铁不禁脸色惨白。
“去把东西还给人家。”应铁衣垂睫道。
小铁领命而去,走了两步又像想到什么似的,低头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往脸上抹,看清了孙老头站的位置,再把小布包兜在袖里,头一低、身子一缩,匆匆地下了楼。
这边裘娃儿正在安慰孙老头,突然有个着土黄衫裤的男孩硬是从孙老头与裘娃儿中间挤过。“对不起。”他低着头模糊地说。
孙老头胡乱地点个头,心神不属地看着通往客栈内室的帘子。
“怎么小二哥还不回来?”他喃喃道。
裘娃儿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小男孩的背影,突如其然地开口道:“老伯,你身上有没有少了什么?”
她总觉得小男孩的举止有些奇怪,这客栈那么大,他为什么非得往他们中间挤呢?
孙老头本能地伸手往怀中探去,这一摸,脸上便显出了奇怪的神色。
“怎么了?”裘娃儿急问。
右手慢慢地从怀中抽出,孙老头看着手中的小布包,眉眼禁不住疑惑地揪在一块。“这、这!”
小心地将布包打开,望着躺在缎子上的翠绿玉珠,他再也忍不住地叫道:“这最怎么回事?昨儿个明明在我怀里的东西,睡了一觉起来就不见,刚刚明明不在我怀里的东西,一眨眼却又出现,敢情这珠子是什么妖仙的化身吗!”
被他双眼大张,有些儿崇敬、又有些儿害怕的模样给逗笑了,裘娃儿笑吟吟地说:“老伯,你别怕,那珠子不是什么仙物,是你遇上贼了。”
“这是什么样的贼啊?”孙老头惊讶不已。“他做啥偷了我的东西又还我?”
见他不是十分相信的样,裘娃儿挽了挽衣袖,兴致颇高地说:“我去把这贼抓回来让你瞧瞧吧。”
“不、不用——”孙老头双手急摆。
“别客气。”说完人已经窜出门去。
“我没客气呀,”孙老头苦着脸道:“我只是不想惹事……”
他还不知,与裘娃儿同行焉有不惹事的道理?
※ ※ ※
将小包布放回那老头怀里,小铁出了客栈大门,打算找路由后门绕回去与主子会合,却在行到巷子时,听到他极不想听到的声音。
“前头的人停停,我有话问你。”
那声音很是娇俏好听,但听在小铁耳里却宛如催命咒,连头也不敢回,他加快脚步往人群里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