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好主意。"若薇表示同意,稍稍让步。她不禁又想起上回她们和其他仆人被请到最高的楼座,眼睁睁地看着上流阶层人士都安坐在包厢里。最让她受不了的是,那些伊莲口中的"粗人",会朝他们不欣赏的演员扔干豆子。"我要做点新鲜的事情。或许我们该到帕玛街逛逛①,看会不会碰上王子出巡。你看怎样?"
①帕玛街是伦敦市中心的一条街道,以俱乐部众多出名。
女儿讽刺的语气让玫蜜抿起嘴唇。
"根据休姆的说法,每个人都有统治欲,小薇。我希望你的统治欲别这么不安分。有些人无论如何都快乐不起来.但愿你不会。"
若薇也怀疑自己是否会有称心如意的一天。不过当然习会只有她才这样!有多少女人跟她一样?有多少人觉得不满足?
完美的女人应该温柔、知足,逆来顺受,而在她所属的男人面前,只须发挥一项漂亮玩物的功用就够了。她也不会得到炽热的激情,而这正是若薇渴望有朝一日能够得到的。
"我会试着知足一点的。"她说道。
"你会的。"玫蜜安抚道,仔仔细细地缝着,以免针孔破坏了丝绸布料的表面。"只要你努力去做。记住,你一定要对伊莲发挥好的影响力。"
年轻女孩慢慢起身,调整头上的发计。那头丰厚的秀发快要垮下来了。
"我该走了。文夫人要我去念书给她听。她躺在床上休息,精神很不好。"
"大概是因为今天早上受了刺激的缘故吧1她决定让梅莎留下来了吗?"
"没有。她说不管哪个女仆在房间里被逮到和男人在一起,都会对伊莲身边的气氛产生不良影响。文夫人说完这番话以后,便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好像希望下一个就轮到我似的!"
玫蜜轻轻笑了。"对她好一点,乖女儿。她是个不快乐的女人,给她送些茶和她喜欢吃的巧克力饼干去吧。"
"好啊,妈妈。可是她需要减肥了。"
"若薇!"
女孩用纤长细致的双手拎起裙摆,忙不迭地离开了房间,免得再听到一阵数落。文宅是一幢灰泥楼房,文家人住在三楼,若薇和玫蜜是住在底层与厨房相邻的房间。这已经算是特殊待遇了,其余佣人都睡在阁楼,那里冬天冷得要死,夏天又闷得要命。若薇鼓足全身力气,爬着似乎永无止尽的楼梯,等她爬到顶层,已经气喘吁吁了。
文夫人选定的那本书——《避开歧路》,耗掉她大半个下午。若薇眼睛看着密密麻麻的小字,用清晰稳定的声音朗读,到后来再次翻页她都忍不住要眨眨瞌睡的眼睛。
"不用再继续嗡嗡叫了,孩子。"文夫人终于开口了。她往后仰躺,让一头淡金色的卷发披散在羽毛枕头堆上。她叹了口气准备小睡一会儿,丰腴的面颊颤动不已。"今天真是热的吓人。"
若薇也叹了口气,把书放到一边,知道今天选读的这些章节显然对自己有利,可以早点把文夫人打发掉。她默默俯望伦敦街景,小贩在人行道上来回奔走,用最具音乐性的叫卖声来吸引顾客的注意。"樱——桃!甜樱——桃!""报纸!报——纸!"年轻的清道夫替衣着光鲜的男士和女士们将街道扫干净,站在街边的铺石上伸手接过四分之一辨士或半辨士的酬劳,以答谢他们的服务。
若薇扭绞着双手,让自己的思绪天马行空般翱翔。许多地方她不准去,有许多事她也不准做。一、两里外便是驰名的咖啡馆聚集之地,知识分子在那边读报纸,就政治或学理做生动有趣的讨论。再往西边走下去便是海德公园、皮卡狄利①、帕玛街、喷泉花园和干草市场②,她甚至不被允许一个人到那些地方看看,而连街上的流浪儿都有这种权利!不过在伦敦,女人独自上街是件危险的事;伦敦警察漫无组织,薪水又低,所以其中贪赃枉法的人不在少数。个人的安全要靠民间组织自行维护。只有严刑峻法才是犯罪唯一的吓阻力量。所以若薇、玫蜜,和其他的仆人平常只在文宅、市场或文家的乡间宅邸三处活动,从不涉足别的地方。
①伦敦有名的购物去处。
②伦敦著名的剧院,全名为皇家干草市场剧院,女王剧院也在附近。
"小薇!"门口传来一声轻唤。若薇不自觉地用手指捂住嘴唇,转身看来者何人。原来是伊莲。若薇很难对她极起脸孔,因为基本上伊莲生性欢愉,拥有良好教养的英国女孩典型的需求和愿望。她渴望的是英俊的追求者、美丽的衣裳和充裕的零用钱。也没有足以阻止她达到目的的理由。伊莲漂亮、温柔且单纯,还有一份不错的妆奁。今天她身穿一件粉蓝缀珠花的长衫,看来分外迷人。伊莲的外表向来无懈可击,为了将一头玉米般金黄的发丝做成各式巧夺天工的发型,她愿意忍受无尽的痛苦。她对自己的肌肤也同样小心呵护,绝不让太阳晒到,因此她的肌肤晶莹光滑有如白雪。她探头进来张望时,清澄的浅灰色明眸中有一股特别欢喜的神气。
"我一定要告诉你昨天晚上的事情,"她低声说道。"跟我来,小薇。"
若薇心不甘情不愿地朝床上瞄了一眼。从文夫人的方向传来一阵轻微的鼾声。
"我不能这样丢下你母亲——"她开口,伊莲立刻不耐烦地摇摇头。
"如果她醒来发觉你不在,我会跟她说都是我的错。我想趁妈妈不需要你的时候,至少跟你聊上一小时。"
若薇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起身。要不要离开并不难做决定。她最不希望的就是惹男爵夫人生气,不过能逃出这暮气沉沉的房间还是让她轻松不少。两人蹑手蹑脚地走进伊莲土耳其玉色系的卧房,在罩篷床上坐下。这是一间出自名家之手、十分女性化的房间,墙上饰有花彩、地上铺着威尼斯地毯,还有希腊式的白窗帏。若薇着想听新闻、闲话,或任何有趣的事,便倾身向前,唯恐漏听了一个字。"昨晚的宴会一定很刺激,你半夜很晚才睡。"她说道,伊莲露齿一笑。
"昨晚是有史以来时间最长的一个宴会。跳了那么多舞,今天早上我累得几乎眼睛都张不开了。妈妈居然让我跳了华尔兹,你相信吗?昨晚遇见的都是最棒的男人,现在楼下大厅里已经塞满送给我的花和卡片了。"她带着梦幻般的神情闭上眼睛。往后倒在天鹅绒床垫上。"可是没有'他'送来的,我情愿要他送。我一定要让他注意到我。"
"哦,他,他是谁呀?"若薇故作很感兴趣地问道。每回听伊莲讲她的刺激经历,总会有种苦乐参半的感觉,因为若薇巴不得自己也有这些经历。
"柏蓝道爵士,他是未来的伯爵。昨天他和他的朋友也去了。他们其中之一不时会跳跳舞……你真该亲眼看一下柏爵士的舞跳得有多好,其余的时候他们就站在角落说悄悄话,有时会停下来望一下比较受欢迎的小姐。"
"听起来他们好像自以为很了不起。"若薇可以轻易想见那幕景象,尤其是角落里一群自炫的公孔雀,他们之所以顾盼自雄只因为自己是合适的结婚对象。
"噢,可是他们看起来好世故,像是看尽所有的场面,也没有什么事情没做过。"
"真的?"若薇益发好奇了。"你想他们真的是那样,还是只不过故意造成那种印象?"
"我听说柏蓝道经验丰富,而且非常邪恶。妈妈告诉我只消和他独处片刻,便足以使女孩子的名誉受损。"
"你要小心,说不定他只想追求财富。"
伊莲爆出一串娇笑。"你没听说过柏家?他们拥有一家船运公司,在索美塞德郡和德文郡都有房子,还有瑟文的一座城堡……老天爷,连柏克莱广场也是他家的!"
"这些可能是事实,不过我听说伦敦许多公子哥儿们都沉溺于赌博,常在一夜之间输掉数十万镑!他们表面上是一副家财万贯的样子,其实债台高筑。"
伊莲对这句评论不予理会,带着梦幻般的表情凝望天花板。
"他有一种很奇特的魅力……"
"你说柏爵士?"若薇问道,伊莲点点头。
"嗯,他很高,不过我得承认他太黑了,不合时尚,不过他的风度真是迷死人。大部分时间,他脸上都是一副无聊得要命的表情——"
"当然了。这样一来,大家都会拼命讨他开心。"
"——可是,有时他又会有如昙花一现般露出最动人的笑容。他需要的是一个温柔的女人来改变他。我一定要设法引起他的注意。他值得花一辈子去追求。"
"你也一样啊!"若薇拍拍伊莲白嫩的玉手。她突然不想再听这些她一辈子也不会遇见的人的事,还有那些自己终生无缘参加的舞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