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薇笑了,掰开一个牛角麦包,涂上新鲜蜂蜜。
"你打算马上把邓戈堡的马厩充实起来?"她问道。
"今天我要先去拜访一些附近的地主,也许会有些收获。反正这里的习俗是由新搬来的人先去邻居家里登门拜访。"
"真的?他们不会先采取行动欢迎我们?我一直以为法国人是很好客的。"
"我倒情愿这几个星期没有访客上门。"蓝道回答,心不在焉地摸摸自己瘦削的面颊。"我们到这里来的目的是寻找安静,而不是忙着招待好奇的客人。"
"哦……"若薇边吃东西边想,然后逼迫自己咽下去。"你看是不是有人知道…那些谣传……"
"有关贝于曼之女的传言?"蓝道替她说完,然后摇摇头。"你很快就会发现这小小的一省就相当于整个世界,对本地人而言,巴黎和日本没什么不同,都是陌生的地方。大家只关心本地的事——本地的新闻、本地的谣传。在英国,你现在是最佳的闲话资料,但是这里……你大可不必担心。"
"谢谢你啦,"若薇冷冷地说道。她用香浓的咖啡将那口面包冲下时,眼神一亮。"这么说,我可以陪你去拜访——"
"你可以在床上多休息一会儿。"蓝道纠正她,他那种颐指气使的口气惹得若薇非跟他作对不可。"如果你觉得好一点的话,可以叫美雅陪你在堡中到处看看。这里有得是绘画、雕塑,够让你消遣一阵了。"
若薇强忍住火气,继续用温和的口气说话。对付蓝道,撒娇要比顽固有效得多。
"午饭的时候我会不会见到你?"她问道,故意露出可怜兮兮的样子。听见他的口气温柔了许多,让她颇为满意。
"今天不行,不过我会回来吃晚餐。"蓝道站起身,黑马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若薇无法不注意到身着骑装的他是多么英姿焕发。"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就告诉美雅或是温太太。"他说道,若薇对他笑笑。
"我从未梦想过我会有自己的伴随,"她说道,舔去食指指尖上的一点蜂蜜。"我本来应该在家里替伊莲准备早茶,结果居然会在一座浪漫的法国古堡里,盘算该如何打发时间。"
她的黑发辫从肩上垂及腰间,紫蓝的眼眸散发着满足的光芒,蓝道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迷人的景象。她依然无邪、安详,他想将她娇小光滑的身躯抱个满怀,呼吸她的香泽,聆听她的气息和心跳。
"你应该安全地和你母亲留在家里的。"他浊声说道,若薇诧然地抬头望着他。
"我……"她不知如何搭腔,最后决定还是报以微笑。"祝你有愉快的一天。"她说道。蓝道好像没听见她的话,二话不说便离开了。他皱着眉头,以绝对的自制掩上房门。
他一走出来便倚在墙上,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喃喃说道,两手握拳。"上帝助我,我实在不明白你的心意,也不知你到底想要什么,若薇。我被你的小手操纵着,该死——你太伤男人的自尊了。"
她时而坚强,时而脆弱——她的多变正是一种迷人之处,同时也折磨着他,他必须暂时和若薇保持安全距离,因为他对她变幻不定的情绪毫无招架之力,而且她显然需要独自思考的时间。
"我想,"美雅念道,小巧的五官都因专心而皱在一起了。"我们想……你想……他们想……他想……"
"他想要加S,"若薇纠正她。她俩坐在城堡后的小花园中,旁边隔着玻璃门便是一间装演华丽的起居室。温先生在室外放了椅子和靠垫,好方便她们舒舒服服地露天读书。
"英文……就和英国人一样:完全不讲道理。"
"没错,"若薇表示同意,把英文文法书合上,对她的小女伴笑笑。"我想今天到这里就可以了。"
一天又一天、一星期又一星期地过去,蓝道几乎很少和她们在一起。他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忙着照管城堡中的各项事宜。有许多事情已经拖了好些年没处理——修缮和堆积如山的帐单,都是温氏夫妇没办法作主的。他似乎对眼前的挑战颇为自得其乐,但是若薇察觉到他一直有心事。有时他会在骑完马以后满身大汗地出现,因为挫折而紧绷着脸,不过和若薇交谈时却又言笑晏晏。他对待若薇的态度越来越不像是情人,反而还真像是个"表哥"。他仿佛在致力抹除两人间残存的亲密记忆,绝不和她单独见面,只在早晨骑完马回来以后问候她健康情形时除外。
每天晚上美雅、若薇、蓝道和温氏夫妇同桌共进晚餐,在某些方面,堡中并不讲究繁文褥节。但这种时候除了闲谈之外,若薇也没办法和蓝道多说些什么。晚餐后九点左右,大家便各自告退,她从未有和他私下相处的机会。最后她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比较喜欢保持这种状况!她又气他,又想重温两人昔日的亲密,不过他似乎并无同感。一开始她觉得莫名其妙,接着便不顾一切地想引起他的注意,最后她明白自己不会成功,只好黯然放弃。
虽然她对私事感到不满,不过她的健康倒是满有进展。在一段奇迹般的短时间康复以后,若薇便又生气勃勃,她将之归功于温太太的烹任。她以前从未吃得这么好过;每一种食物都很新鲜,经过精心调理。有盐渍的烟熏火腿,配橄榄和大茴香,塞覆盆子的火鸡,煎鱼和各式烤肉。每餐都是由一道美味的汤开始,有松露洋菇汤、甜萝卜汤……或是南瓜汤。这是若薇最喜欢喝的,因为这汤是盛在挖空的南瓜里端来的。再来就是煎菜,通常是一些开胃的小点心,譬如说炭烤松露草、凤梨奶露,或蛋白牛奶酥。甜点更是花样百出:奥尔良布丁,那是一种铺了层层碎饼干的细滑蛋乳冻……杏子甜圈和做成心形的杏红糖饼……还有层层酥脆、内填奶油和水果的各式美味松饼。
若薇注意到美雅也从美食和充足的睡眠中获益不少。她渐渐不像是个老成的小孩,而长成为健康活泼的少女,她在堡中和花园里奔跑时,几乎足不点地。她俩一同在园中漫游,谈天说地,而且从不会缺少话题。不过她们从来不谈蓝道,或是若薇想重新勾起他兴趣的明白事实,直到终于有一天早晨,美雅在梳妆台前替她编头发时,若薇自己开口了。
"美雅,这样是没有用的,"她说道,叹息着迎上那女孩的视线。"企图引起他的注意根本没有用。你也不必替我弄头发了,最好再去找个布袋来给我穿。在巴黎时,他对我的那种感觉已经完全没有了。他对我的态度也变得不一样了。上帝,他是那么该死的亲切和友善,我真巴不得把他勒死!""哦,小姐……"美雅说道.笑着放下漆柄的梳子,斜倚在梳妆台上。"这怎么可能呢?"她问道,盯着若薇不放。"你比我大五岁,怎么反而看不出明显的事实呢?"
"你看出什么了?"
"爱情使人盲目,这句话或许是真的……如果是这样,但愿我永远也不要坠入爱河,因为爱情使男男女女都变成了傻瓜。先生当然想要你!难道你从未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瞥见过他看你的眼神?"美雅放低了声音,走过去把门关上,她回来的时候,若薇垂着头。
"我还能怎么办?"她问道,声音因痛苦急切而发颤。"我专心听他说话,对他笑,我碰他,他便礼貌地避开……他一定知道我的感觉,因为他的眼光锐利,而且经验丰富!"
"小姐,我不知道你跟他之间是怎么回事,我对你了解不深,对他更几乎一无所知。但是我敢斩钉截铁地说他是在等你。"
"等我?等我做什么?"若薇茫然问道。
"等你决定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他在你心目中有何分量,只有在你下定决心以后,他才会来接近你,就是这么简单。"房中为一阵漫长的沉默所主宰,若薇缓缓抬起眼睛看美雅。女孩读出若薇眼神中的怀疑,叹了口气,用手拍拍自己的脑袋。"哎呀!"她叫道。"我太多嘴了。"
"没有的事,"若薇连忙说道。"我需要有人帮我把事情想清楚。我不太能相信蓝道还和从前一样想要我。"
"在巴黎时,他以为你不会醒来了,整个人跟发疯没两样,这绝不是夸张。"
若薇圆睁双目,望着那小女仆。"蓝道发疯——"
"一点也没错。"
"好吧!现在可能是我要疯了。因为我心里明白自己要什么,而我的理智却告诉我那是不对的。自从我遇见他以后,理智和感情总是互相矛盾,害我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