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什么?”孤自裳见她微微地叹息,不由问道。
芳菲原本出神的心绪教孤自裳的声音给唤了回来,她浅笑道:“我从没听说过,有哪个人进了桃花村后,还愿意再回到外头去的。”
孤自裳一震。
芳菲注意到他的不对劲。“怎么了?”
孤自裳不语。
芳菲瞬间,忽地察觉到他眸中的一抹晦暗,那沈重的眼神,竟教她心弦无端紧绷。“孤大哥,你不同意我说的话?”瞧着他的默然,那不承认也不否认的表情,令芳菲美眸一黯。“难道……你是这其中的例外吗?”
孤自裳看了芳菲一眼,然后,立刻别开视线,咳了两声。“我想到绿原去。”
芳菲心一沈,只觉万般苦涩,她终究是留不住他!
孤自裳仍自顾自地说道:“你能带我去吗?”
“当……当然好。”天!她是怎么了呢?为什么心如此的紊乱?甚至慌张得连话都说不清了?
她兀自呆坐在椅凳上,孤自裳却在这时支着已恢复大半的身体站了起来,芳菲见状一愣。“现……现在去?”
孤自裳肯定地点了点头。“现在。”
“可……可是你的伤……”她急切地找着借口。
孤自裳却丝毫不以为意。“好得差不多了。”
芳菲涩然一笑,脑海里竟是一片混沌。“原来……如此。”失神的她有些语无伦次,茫然地站起身子,却忽略了搁在膝上缝补的衣服,在她注意到前,东西便已散落一地。
“衣服……”孤自裳正想要提醒她,芳菲却因为东西掉落的声响而霎时回过神,下意识便蹲到地上捡拾,孤自裳不解地看着她垂首收拾的模样,也跟着蹲下身来。
“我帮你。他顺手捡起一捆缝线,不料芳菲却突然抢过他手里的东西。
“不……不用了!芳菲急急想要抢走孤自裳手上的缝线,但孤自裳却一个反掌便扣住她的手,芳菲想要抽离,他却不放。
“你怎么了?”紧握着芳菲的手,孤自裳问道。
“我没事。”芳菲紧盯着孤自裳的手,心头忐忑不安。
“你有事。”孤自裳断然道。“你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心不在焉。”他讨厌芳菲一脸神秘的表情,那使他感到她离他十分遥远。
“你在害怕什么?”
“我害怕?有吗?”芳菲力振精神,想要扯开一抹安人心绪的微笑,但才刚对上孤自裳认真的眼神,她就怎么也做不到了。
虽然他不说,但他的眼神却清楚明白的表示,他并不想留在这里。这层体认,教芳菲的心不禁疼痛起来。
孤自裳看见她那昭然若揭的不舍了吗?他即使看见,肯定也还是想要回到外头去吧?她算得了什么?她之于他根本一点都微不足道呵!
她是照顾着孤自裳,但就深一层的意义而言,芳菲毋宁说是依附着孤自裳的,第一次她有种被人需要的感觉,第一次她深刻的体认到没有她,面前的男子将会如何孤独的死去……
即便她不明了那是什么复杂的情感,但她仍旧是屈从了,只因孤自裳的出现是那么绝对而突然,像狠狠地撞进她心中的一个牵挂,像紊乱她心湖的一颗投石,怎能反抗呢?投石人湖,虽然水面在那之后仍会恢复平静,但湖中,终究是多出了一颗石头了啊!面对孤自裳的要求,她又何能拒绝呢?
思及此,芳菲缓缓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然掩去了紊乱的情绪,那是让孤自裳可以放心,也可以忽略的平静。
“我哪有怕什么呢?”她低低地道,抽回了自己的手,将散落的东西放回床铺上之后,便伸手去扶孤自裳。“我只是心慌而已。”
“心慌?”孤自裳无法理解地看着她。
芳菲却故作微笑。“你要我再违反一次村里的规矩,我能不心慌吗?”
孤自裳一怔。
芳菲却不肯正视他的眼神,迳自搀着他走出了屋外。“要出桃花村,我也需要勇气啊。”
孤自裳被她弄得糊涂了。“你既然不想出桃花村,又何必听我的话冒这个险?”
是啊!她何必呢?芳菲自嘲地想,然而却诚实地答道:“因为你没办法一个人出村的,我不帮你,谁帮你呢?”
孤自裳闻言,唇角微微一勾。“谢谢。”
芳菲不语,迳自扶着他往不显眼的小径走去,孤自裳见她不再答话,也没成想这相扶而行的一幕,却正好尽数落人了一个不速之客眼中,只见那人滑下了自个儿肩上的竹篓,仅能以惊愕的眼神瞧着芳菲和那陌生男子渐行渐远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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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林外,绿原。
“这就是你倒下的地方。”芳菲指着她现在所站位置的前方,平静地道。
孤自裳闻言,蹲下身来,伸手抚着那处的青草,若有所思。
他被商离离一刀砍中跌落至山谷,没死也算是个奇迹了,多亏这片柔软而厚实的青草地,他才能活转下来,不过要不是芳菲,恐怕他到了最后即使不是摔得血肉模糊,也迟早会因失血过多而身亡。
芳菲见孤自裳沈思的表情,神情郁然。
她漫步走至初见他的那棵桃树下,像第一次一样,远远地看着他。
惊心动魄的感觉是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挥不散的哀愁。
第一次,是因为见到了他的哀痛,而这一次呢?是为了她自己。但孤自裳的心绪里却没有她。
“商……离……离。”芳菲喃喃念着这个名字。
孤自裳一震,灵敏的听觉使得他即使与芳菲相隔甚远,却仍是一字不漏地将“商离离”三个字听进了耳里。
瞬间忘却了自身的疼痛,他霍地跳起身子,回过头来,凌锐的视线紧迫钉人地逼视着芳菲。“你从哪听来这个名字?”
芳菲恻然,缓缓走近他。“梦中。”
“什么?”
“你的梦中。”芳菲在他身前站定,哀伤的眼神再无法刻意隐藏。“我知道,她是使你不幸的原因。”
孤自裳眯着眼。“不许提她。”
“不许提?”芳菲看着他明显防备的模样,心中忽是一阵气恼。
怎会这样?她从来没恼过谁的,但孤自裳为何不告诉她呢?那个晚上,涓涓桃花溪流为证,面前这个男子曾拥她入怀,脆弱的声嗓如同她是他这世上仅有的依靠,孤自裳不要她畏惧他,但他却什么也不肯对她说……这公平吗?
她不是只被依靠就能满足的……芳菲忽然闪过这种想法,原本混浊的心绪也渐渐清楚了起来,她多不甘心啊……多不甘心孤自裳忘不了商离离,即使是恨,她也……好不甘心……
“你怎么了?”孤自裳发现芳菲的表情忽地沈冷了下来,心头顿觉一阵不适。
芳菲闭了闭眼睛,她觉得自己好丑恶。抬起头,她试图扬出一弯笑意,但看见孤自裳的神情后,方才的想法又再度涌上,她竟又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为什么那么记挂着她?”
孤自裳脸色一变。
芳菲不管,仍看着他的眼神,故意剐着他最阴霾的心事。“你一定很喜欢她吧?”
“我说不许提她。”孤自裳眸中忽窜射出一股逼人的寒意。
芳菲灵敏的察觉到,商离离是他心底最深的伤,没有人能碰触,就算是她也不能。
她忽地转身,向着桃花林的方向走去,孤自裳原本怒火高炽,但芳菲的举动却让他还来不及失控,便又陷入一阵莫名的无措里。
顾不得伤痛,他冲身上前,一把将芳菲抓回来。“你要去哪?”
芳菲没有转头。“回我该回去的地方……”顿了一会儿,她仍是回首。“你也是。”
孤自裳想都不想。“没有一个地方属于我。”
“商离离那儿呢?”
孤自裳闻声,不及愠怒,便清楚地瞧见她眼中那抹受伤的神色。心一恻,有些事忽地了然。“你在意?”
她在意?她是在意,芳菲心想,但……“我又不是你的谁……”
话未说完,孤自裳将她的身子往桃树上猛然一靠,芳菲吃疼,张唇欲喊,孤自裳却立即吻上她的唇。
桃树因撞击而撼动了下,细沙沙的声响是落叶花瓣自枝头飘落的声音。
芳菲怔了。与上次迥然不同的是,这次的孤自裳,眼中没有厉绝的凄痛,却是复杂而模糊地闪烁着魅惑人心的幽光,很温柔很小心的,待她如易碎的珍宝般,力道轻柔如绵……
他在……收买她吗?以一个情人之间特有的吻?即便芳菲初尝这情欲的颤动,也不得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地揣想着。
他终究是看穿她了呵!看穿她的不忍、看穿她的弱点、看穿她的嫉妒……
这是嫉妒……原来……她终究是陷进去了……
芳菲垂着眼睫,无法不顺从地靠向孤自裳坚实的身躯,意乱情迷之际,殊不知孤自裳正与自己的自制力交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