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娘……求你……不要对我伤心、不要对我失望……我还是以前那个芳菲,我还是……”
“……”秦母无声而心痛地看着她。
芳菲将自个儿的面颊贴在秦母手背上,低声说道:“但他教我明白,短短的那几天就能明白……那种绝对而强烈的感情,除了他,除了他再没别人了啊……”她的口气平平地,然而闻者却为之莫名颤心。
秦母更不得不看向一旁的儿子秦朝旭,心想着,他越听是不是越感难堪?他是多么多么的爱慕芳菲啊!
“傻孩子……傻孩子呀……”悲从中来,秦母痛哭失声,抚着那陷入情劫的女儿,心中竟尽是无能为力的悲痛和即将失去她的无措。
“你可曾想过,你这么做,将有多少人为你伤心?”
“干娘……”芳菲缓道。“我当然晓得,我怎么能不晓得?您对我的恩情,还有大家……”顿了顿,环视了屋内众人一眼。“但,我是情之所钟、身不由己啊!”
众人动容地凝望她这番坦承的表白,已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最后,是村长打破了沉默。
“芳菲。”他唤道,那声调犹如宣判者。“不管怎样,不能犯的,你终究是犯了,对此,你该有觉悟了吧?”
“村长!”下意识叫出声的是朝明,村长该不会是想要将芳菲……
一想到那个最可怖的可能,朝明几要晕厥。“村长,您不能这么狠心,芳菲也是您看着长大的啊!”
“纵使如此,村长又岂能徇私枉法?”原本站在村长后头的几个长老终于开口说话了。“芳菲犯的,不是过错,而是法。”
“救人是没有罪的!看他人性命已在旦夕之间,难道你们见着了会坐视不管吗?!”
“朝明。”芳菲的声音忽地传出。
朝明不解地回头看她。
“够了。”她轻道。“你别再为我操心,村长井非为难我,是我有过在先。”
“芳菲……”朝明瞬间理会她话后的深意。“难道……你真要……”芳菲不答,迳自面向村长及秦母深深一福身子。“村长,千般万般错都是芳菲引起,我私救外人,犯戒出林,又纵他离去,丝毫未替桃花村考虑到半点儿……我……错了。”
“芳菲……”村长皱起眉头,难过地着着她。
“既然这已属无法挽回的事情,我也有了打算。”
“打算”什么打算?你什么都没对我说!“朝明道,芳菲却立时打断她的话。
“我现在说。”芳菲道,环视屋内众人一眼,深吸了口气,说道:“我明儿个一早,就离开桃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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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浓重,芳菲的屋子里透亮着一盏微弱的烛光。
她着手想收拾些什么东西,却发现原来一身孑然。
带不走的却是情感,她生于斯、长于斯,那种浓烈而厚重的情感才是她带不定的。
轻叹了口气,沿着桌边坐下,她仔细地观察起屋中的每一处,像要将这些画面烙印至心底那般,慎重地看着。
木门上传来阵轻响,芳菲一愕。“谁?”
未有应答声,来人却仍在敲门,芳菲不再问,随即上前开门,却发现这深夜访客竟是朝明的母亲。
“干娘?!”她犹在病中,行走更是加倍艰难,芳菲见她步履蹒跚连忙上前去扶。“您还在生病,要来,也该让朝明或朝旭大哥陪着您一块儿来啊!”
“我怎能不来?”奏母坐定,便一把扯住芳菲的双手。“有话当着他们兄妹俩不好说。”细细瞧看面前这出尘绝伦女孩儿,秦母一迳地为着她的命运担忧着。“你从小在桃花村长大,未曾涉足外界一步,如今时势所逼,竟不得不自个儿出外,教我怎能放得下心?”
“干娘,您别说了,事情已成定局,再说又有什么用呢?”芳菲倒是一脸平静,那教人茫然的未来显然没有带给她太大的冲击,秦母见她这般模样,不住地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我再不能瞒你了。”秦母轻道。
芳菲不解。“干娘……”
只见秦母缓缓抬眼,极尽不舍之情。“芳菲,你的父母不是桃花村人。”
芳菲一愣。“这什么意思?”
秦母似早意料到她的反应,“你的爹娘,并非如我们告诉你的那样……”
听秦母的语意,聪颖的天性使得芳菲敏感地察觉到某些端倪,她的脸色也不禁变了。“难道……干娘以前都是骗我的吗?”
她的印象之中,属于亲生爹娘的回忆,全仅止于村人们的口述,她的父母是一对恩爱的夫妻,两人平时靠着采药草维生,就在她娘生下她不久后,她的爹爹便因蛇咬而意外身亡,她娘亲亦因伤心过度,竟也不吃不喝的跟着去了,她从小对自个儿的身世从来没有一丝半毫的怀疑,而今……秦母说的话,却教她有恍如置身梦境之感。
秦母摇摇头。“我们并不是有心的,芳菲,是你的亲娘这般交代。”她说道。“你的父母原本也是桃花林外的人,但因被仇家赶尽杀绝至此,好不容易才躲进了桃花村,那时你娘已身怀六甲,早动了胎气,生下你之后便辞世了,而你爹亦因伤重而亡。”芳菲愕然地听着这段话,却完全没有任何切身的感受。
秦母未注意到芳菲的异状,又道:“我还记得那时你爹临终前为你起名字的缘由,他说你生于桃花溪畔,时值花季,花瓣盈盈、碎落如雨,到处都是香气,所以他给你起了芳菲这个名字。”
“芳菲……”喃喃念着自己的名,她第一次对自己的名字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原来她竟是这般和着血泪和香气来到这尘世间啊!
“你爹娘临终之前将你托孤与我,要你生死不离、终老于此,因为外头的世界太污秽,他们不想你出去受苦,更不要你记着仇恨。”
芳菲怔然问道:“干娘,那……我到底姓什么?”
“你爹不让讲。”秦母怜惜的看着她。“他甚至不肯把他和你娘的来历告诉我们,他们什么都不肯说,因为那是他们身为父母所能给你的唯一保障。”
“什么……都不肯说?”让她变成一个孤儿,此生不同世事,隐居于桃花村里,这就是她爹娘为她安排的人生?
芳菲再次泪如雨下。她的爹娘给她的,就是什么都不给,只除了一个名字。她在这世间,顿成无所依存的人了?
“芳菲,别哭,你还有干娘啊!”秦母伸手拭去她颊上的泪水。“你此去前途未卜,干娘不得已才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你,原以为你在村子里一辈子平平静静的话,什么都不知晓也就过去了,但没想到竟闯进一个男子来改变你的人生,罢了……罢了,这就是你的运数,运数啊!”
“我的……运数?”芳菲哽咽地看着面前的人,心潮激荡。
秦母万般不舍,伸出双臂将芳菲搂入怀中。“是运数,不可违抗的运数,芳菲,外头才有你的未来,才是你魂梦依归的所在,去吧,去找你的幸福,你该知这将对你是怎样一场惊天动地的劫难,我只盼你始终如今天这般,即使不安,也依旧坚强。”
芳菲被秦母这么一番话,震得连神智都清醒了,她原是怔怔地听着,但不知怎地,越到后来,她的心竟然就离悲伤越远,然后……渐渐、渐渐,竟涌起一股期盼的想望!
那是一种,即使知道未来多是坎坷路途,竟能下定决心向它闯去的强烈想望。
她想见着一个人。然后,那人的身影渐由一团模糊的影子,渐渐地、慢慢地清晰的显影,直至成为一个桀惊怅凉的孤瘦身影——那是孤自裳,一个揪紧她心魂的男人。
第五章
几个月之后,苍松派。
霞阁山上,终年云雾缭绕,远观山形雄伟陡峭,近看山路入口则有座巍峨高耸的牌坊矗立于山脚之下,白冽冽的外观教一般人看了不免油然而生敬畏之意。
一道瘦削的身子,无视于周遭多变而空灵的风景,迳自缓缓步行至牌楼前,男子抬起头,很仔细地看着这石柱上的每一处,仿佛在测览着一件雕工精细的艺品,半晌,他微侧过身,将视线转而投射至更远更高的蓝色晴空,除了云之外,并没有什么东西遮挡住他的视线,眼前是空空荡荡的,就像他此刻的心。
他不太晓得自己是否应该回来,因此一路上走走停停,然而,脚步却不断像被吸引似的朝着这个方向走,这儿是他又爱又恨的地方,现今再回来,却已无法再用以前的眼光去看待了。
零零散散的车队这时由他身后经过,他回身一看,只见有两人挑着扁担,一个身着黄衣,另一个则是青衣道服的打扮,两人正由他身前经过,较年少的黄衣道士显然觉得眼前的男子十分碍眼,劈头就开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