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似乎终于愿意打破沉默,他回过身子,却仍然站在原地。“你就是蓝夏生?”“是,我是您的秘书。”他终究还是忘了我啊!蓝夏生低垂的脸上藏着寻不着的黯然。小学发生的事,他恐怕早已遗忘;高中及大学,明明在同一间学校,遇见的次数却少得可怜,唯一有对谈的那次,便是她遗失了周记的那一回;大学更甭说了,她与他分别于不同系上就读,而且她又忙于课业与打工之间,她又怎么会有时间参加社团,更遑论谈恋爱?如果依照勉勉的标准来看,她的四年大学生涯,果真是白搭了。
突地,一声轻咳在她耳边响起。夏生一颤,想到自己竟不自觉地就又魂游天外去了,不禁又是一阵羞赧。
“蓝夏生,这个名字我有点耳熟。”褚东云望着面前一直没抬起过头的秘书,似乎有股说不上来的熟悉感,却又想不太起来。看着她一身朴素的打扮和不怎么世故的言行举止,褚东云立刻便判定了一件事——他绝不可能是在任何一个高级的宴会场合里听过这个名字的。而蓝夏生听褚东云这么说,心底微微颤动。
他并没有把她完全忘记,至少在他的记忆之中,仍有着自己的一缕残象呵!“你是最近才来接替徐秘书位置的,是吗?”褚东云又问道,因为他发现面前的女孩子并不会主动开口说明,他走了两、三步,来到她面前。
“呃……是,是的。”夏生忙乱地点头答道,克制着骚动不已的心湖。他们这么地接近,她甚至敏锐得可以感受到他的体温与呼吸……天,她必须冷静,必须冷静呵!“我也是新上任的,两个新人,一起努力罢!”褚东云和善地说道,随后便伸出手来。夏生先是一愣,但却不敢迟疑地忙把右手也递了出去。
两人互握了一握,褚东云惊异于握在手中的掌如此瘦弱纤小,而蓝夏生则震撼于包覆她的手掌与指骨是如此优美与修长有力。
过了一会儿,她不自然地抿了抿唇,褚东云留意到了,霎时才回过神来,忙将她的手放开。
他轻咳了两声,转身走回办公桌坐了下来。“蓝小姐,能不能请你以后在我的上班时间前几分钟,帮我泡杯牛奶。”
牛奶?夏生有点惊讶。一般人不是都喝咖啡的吗?仿佛看出她的疑问,褚东云开口道:“这是我的习惯,如果会麻烦的话……”他还没讲完,夏生便连忙摇头。“不……这是我应该做的,不麻烦。”
褚东云看她从一进来就有点慌乱,便道:“你,很紧张?”
被看穿半截心事,夏生脸上不但没有窜红,反而有点苍白。“不……不是……”她想了想,见对方正等她回答,于是又改口说道:“是,我很紧张。”
褚东云见状,嘴角无声地一撇,夏生没看见。
“看来我还是让你别那么紧张好了,你先下去吧,有事我再叫你。”他挥了挥手,然后顺手便拿起置于桌边的公文翻了开。
夏生应了声“是”之后,才茫茫然地走出褚东云的办公室,心底竟回忆起当考上大学、得知褚东云也与她同校的时候,勉勉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大体是记不完全了,却依稀了解是什么意思。
“这样的巧合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那代表什么?代表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非要你们两个碰头不可!”
站在自己的桌子面前,蓝夏生只觉得勉勉的声音犹在耳际鲜明地回响着。
下午,下班时刻过后不久。
一辆白色汽车驶进了一栋位于郊外的高级住宅区中,社区里头都是独栋独院座落的美丽楼房,一眼就看得出来住在这里的人非富极贵。
那辆汽车缓缓开进一间砖红色的楼房前面,它算不上社区里头最豪华而且突出的屋子,却别有一番雅致的中国风味,过了一会儿,电卷门便打开,自里头露出一张老人的脸。“你回来了。”
“毛叔,好久不见。”车窗被摇下,褚东云的头微微向外伸了伸,向他打了个招呼。毛叔憨直地笑笑,然后领他进了车库,又回身将电卷门关上之后,才走近刚下车的褚东云身旁。
许久不见,少爷又更好看了,穿着正式服装的他,显然比过去更多流露了一种认真而专注的气质,夫人应该会很欣慰吧?毛叔想着。
“我爸呢?”褚东云开口问道。
毛叔闻言,笑脸有点僵硬。“老爷到阿里山去了。”
“嗯。”褚东云应了声。“她在里面?”
“是啊……”毛叔知道少爷指的是谁,点了点头。
褚东云得到回答,便走出车库,往玄关去。
“少爷。”毛叔试着叫住他,褚东云顿了顿,放慢脚步,毛叔于是又道:“你这次回来打算住几天?”
“我晚上就走。”褚东云不怎么习惯家里的气氛,尤其父亲不在家,他更觉得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可是夫人……”毛叔面有难色,却又不敢说下去,这对母子有心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会跟她说一声的,她应该不会反对吧?公司刚交到我手上,我必须认真一点了……”褚东云讲到这里,回头露出一个略带讽刺的微笑。“不是吗,毛叔?”
毛叔见状,叹了口气。“好歹总是回来了……”
褚东云闻言,嘴角向上勾了勾。“再说吧!”他无意多退让些许。
两人来到客厅,里头摆设的均是手工精细、质佳润美的木质家具,显然因细心保养之故,都散发出温润的光泽,而四周的隔间,也很有古意的以中式的山水画或嵌有不规则棱窗的隔间墙设置而成,显然是特意与房子的外观融合一般,非常地幽静典雅。褚东云站在这中间,环望了一眼。“我母亲不在这里?”
“夫人在书房里。”毛叔道。看少爷一听见自己的回答便往书房走,他实在有点担心,不过他总不能一路跟到书房去吧?褚东云来到书房门前,伸手轻敲了一声。
“请进。”门内传来一句女声。褚东云扭开门把,一手插在裤袋里,慢慢地走了进去,眼前是一位正埋首于办公桌的女子,看来虽上了年纪但是仍驻颜有术的模样,精明干练的五官和褚东云却不甚相似。
“回来了?”那女人正是褚东云的母亲沈怡,“允生企业”的董事长,虽已届退休,大半的事务都已交给儿子接掌,却仍是公司中不可缺的一员。
“您找我有事吗?”褚东云不疾不徐地问道。
沈怡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这就是你对我的态度?”冷淡、疏远?褚东云面不改色。“妈,您有事吗?”
“没事不能找你吗?”沈怡反问。
“既然没事,我明天还要上班,吃完晚饭便回去。”
沈怡有些不悦。“回去?这里不也是你的家吗,回哪儿去?”
褚东云不在意地笑了笑。“从这里到公司要开比较久的车,可能必须早一点起床。”“顶多让毛叔送你去,今晚留下来。”沈怡不容置疑地道,然而身为她儿子的褚东云却丝毫不为所动。
“谢谢你的好意,妈,不过明早有会要开,我的一些资料都放在那边的屋子里。”所谓“那边的屋子”便是指他在市区中独居的那处住所,然而为了避免引起母亲的反感,他很有技巧地避开了“家”的字眼,改用“屋子”两个字来替代。
沈怡脸一沉。“叫你留下来找那么多借口,这个家你就这么待不住?”
褚东云低低地咳了声。“不是待不住,是真的有会要开。”
见他一口咬定明天有事,沈怡实在有点想动肝火,但再怎么说都是公司的事情,她自己又一向是以公事为第一优先,倒也不好再坚持下去了。她按按太阳穴,伸手至书桌的左方拿起个牛皮纸袋,放到褚东云面前。“你看一看吧!”
褚东云一手拿起纸袋,将里头的东西抽了出来,只有几张女孩子的照片,有的娇美、有的艳丽,他不动声色地张张都看完后,沈怡才开口。
“有没有特别喜欢的?”
“没有。”褚东云老实地说,然后将纸袋放回桌上。“这是相亲?”
“不过是交个朋友罢了,你工作忙归忙,可别忘了其他的事。”沈怡以手指轻敲着那个牛皮纸袋,意有所指地道。既然他老要拿公司出来当挡箭牌,那么她就顺水推舟吧,若是娶个背景雄厦的富家千金,岂非对事业拓展有更大的实质助益?“如果没有你感到有兴趣的女孩,无妨,我会请人再多介绍几个。”沈怡说。“我能拒绝吗?”褚东云淡道,语声甫毕,便见母亲的脸略有不快。
“这可是为了你自己。”
“那么,您愿不愿听听我真正的回答呢?”褚东云温和地说,语调不见任何的不满与怒气。“我现在并不想交女朋友。”
沈怡没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