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勤砚一头雾水,耸耸肩往办公室的方向离开。
闻言,翟日烺停下了脚步,有些诧异。“你有话要跟我说?”
“嗯!”
“什么事?”他两手插在休闲长裤口袋,显露在衣服外的古铜色肌肤是南半球的夏天在他身上肆虐的证明。
“我听说你们吵架了。”“你们”是谁,不在话下。翟日微不是询问,而是肯定的语气,表明他确实知道事情的真相,而非光凭猜测。
“嗯!”翟日烺用鼻音重重哼了一声。
“你打算好好谈了吗?”不然牛脾气的他是不可能轻易回来的,既然回来了,就是有了决定。
“我会,我想了一下,虽然不能接受她这样逃避,我还是希望能谈清楚。”他刚开始的确是很生气,任何一个人在这样的情形下被泼了冷水,就不信还笑得出来。
或许他也太过急躁,她突然间就说自己不结婚,他急切地想问个明白,想得到个承诺,所以对于她逃避的态度他更是愠怒。
当时望着窗外雪梨的黑夜灯光点点的他!平静下来后,回想过自己在当时说出口的话,竟然感到心惊。
他竟然说不会再爱她……真是该死!他把话说得太过决断了!
他当时真的是在气头上,所有的话都没经过思考就说出,如果爱真的能说收回就收回,怎么还会有无数人在为情所苦?
“她有她自己的理由。”翟日微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他只能点到这里,这个故事还是该由当事人来说。
“你见过她?”否则不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翟日烺有些不舒服,这些事像是该由他第一个得知,而非透过第三者之口。本来平复的怒意有悄悄抬头的趋势,他没有选择当下发怒,有个人才是必须承受他怒意的最佳人选。
“我在后山头遇上她,谈了会儿,你好好跟她谈。”翟日微敏感察觉自己二哥身上的电流有些来者不善。“我走了。”他做的事好像太多了,他要去休息了。
他识相地留下翟日烺一个人思考。
然后事实上根本等不及翟日烺思考,先前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人便先见到面。
翟日烺不打算一回来马上就投入工作中,刚才小弟的话打乱了他的思绪,他习惯地往山后温室附近的秋千走去,他需要空间思考。
走了一会儿,艳阳下有个柑橘色的身影忽然映入眼帘,光线刺眼得令他眯起眼,脚步缓缓走近。
鞋子踏在草上的窸窣声,让艳阳下的人儿抬起了头,霞云布满了双颊。是阳光的顽皮?还是因为久违的思念?
孙和奏没有心理准备这么快就见着他,可是如雷的心跳声响出的却是另一种未出口的牵绊。
“你回来了?”即便他人就站在面前,她还是习惯性地问了一声。
“嗯!”他面无表情,维持走来时的姿态和速度,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站定。
她仰起头看他,觉得他像矗立在眼前的高耸巨人。
他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滑过她的脸颊,即使他的表情严肃。
“我有话想跟你说。”她鼓足勇气。
“是你跟微说的那一番话吗?”
“啊?是啊!”大致上差不多。她不懂他为什么这么问,只觉气氛吊诡,从来讲话总是声嘶力竭的他,何曾这样轻声细语过?
在太阳越见毒辣的四月天,她却觉阴寒而竖起了寒毛。
“你本来就打算跟我说了吗?”他眼神犀利,深深地看进她眼瞳。
“我……我……”她结巴,有一会儿犹豫。她有想说过,只是始终缺乏勇气,那天翟家老三要她跟他谈谈时的语气,让她觉得如果再拖着这件事,有些……该怎么说呢?
“究竟是什么事让你一直隐瞒着我,就连最后决定说了,我都还得经由别人的告知才知道?我到底算什么?”他再也隐忍不住了。
“不是这样的!我……”她的话含在嘴里想说出口,却又因为不懂如何表达而作罢。
该怎么说出那种对最亲近的人反而越难启齿的感受呢?孙和奏越是紧张,越是无法仔细表达自己的感受,所有支吾的字眼都变成了故意拖延的把戏。
翟日烺不想再冲动地重复错误,让自己出口的字句都化作一道道锐利的刀锋,然后再说那是无心的。于是他背过身,选择握紧拳头,强迫自己保持沉默。
气氛又僵到让孙和奏不知如何开口的程度,她看着翟日烺的背影蒙上了层黯沉的灰色,当中还有怎么也掩饰不了的浓浓伤心。
她想出声,他只是背对她静默着。
再这样下去,结果就只会跟樱花花办纷飞的那天一模一样,一个重复着伤心,一个重复着泪滴。
她怕了!这些日子,她一个人对着两只猫,对着一间空荡荡的大屋,没有人气,只有偶尔听见的几声猫叫,没了颐指气使的使唤、生气一类的,她的生活变得无味。
再盯着眼前挺直腰杆、执意不理会她的男人,她的鼻头抑不住发酸,红了眼眶。
到底要她说什么?
她从秋千上跃下,悄步走到他身后搂着他,小脸就贴在那厚实却又冷漠拒人的高墙上。她觉得自己被丢弃了,从前坚强的伪装再也撑不起来,只能无声在他背上流起泪。
翟日烺在她的脸依偎上来的剎那,背上的肌肉微微一震,可愤怒没让他轻易软下心肠,仍旧僵硬挺直背脊,硬是不肯低头,压不住排山倒海而来的怒意,直到身上棉质POLO衫从背后传来了湿意。
眼泪仍是女人最佳的武器!
她哭了。
坚实的背影似乎没改变,只是这样的认知让他放松高高耸起的肩膀。
背上传来的湿意逐渐扩散。
“别哭了。”他终于开了口。
坠入爱河的男人,即便之前是多么硬的汉子,爱上了,百炼钢也会化作绕指柔,遇上眼泪,只能弃械投降;但是狠起心、拗起脾气时,完全没得谈,翟日烺就是如此。
本来他一个人在澳洲煎熬了一个多月,也想清楚无论她说什么理由,他都会低头,没想到还没见着面,先听了微的一席话,嫉妒作祟,加上不受重视的猜忌,他又死了心,却仍是被她的眼泪给融化,哪还有啥狗屁坚持!
他抱着哭泣得像个小女孩的孙和奏坐到秋千上,一下一下晃动着,大手还不忘连续拍抚着。
“想说话了吗?”他发现她不再抽搐,静了下来。
她鼻音浓浓开了口,“你看我……觉得我是在怎么样家庭成长的小孩?”她先不讲故事,只问这样一道题。
“很受父母重视关心的孩子,家庭温暖和谐。”他不太会猜谜,这样说是猜想她习惯有人关心、热闹的生活,所以才会每每在最脆弱时透露出她的寂寞。
她没说话,只有微笑,久久才又开口,“我本来也这样以为,只是后来才发现不是这样……我的爸妈是那种别人见了总会羡慕不已的夫妻,感情好不在话下,我父亲十分尊重妻子,连孩子的我们也时常是人家欣羡的对象,因为我们的父母对我们开明、自由。对于别人怎么说,我常都只是笑笑,感情好是没错,但其实我母亲对孩子是很严厉的。
“我觉得这些都不算什么,一些苦楚、委屈并非每天有,也非时时刻刻,很快我就开始独立了。自己在外工作,见面少、摩擦少,感情自然感觉比从前好,只不过生活果然不是这么容易。她外遇……”
她的话很有自嘲的意味,翟日烺还不晓得原因在哪,但心中却感到异常的有耐心,他沉默。
白色的秋千在阳光下摆动。
“有一次……”说到这儿,她大大吁了口气。“我回家使用我妈的电脑,无意间看见一些对话,知道她有外遇,一个一向看来贤良淑德的母亲竟然有外遇。”
她的字里行间一直都保持着平静,身子却微微颤抖。
她冷?
“等我。”他出声打断她,起身走到邻近的温室,出来时手上拿着张薄毯,他将坐在秋千上的两人都厚实地用小毯子围起来。
孙和奏不是冷,她是愤怒,却又因为此刻这男人的贴心微笑了。
“很快地,我哥也察觉到不对劲,我告诉他我的发现,然后这变成我们两人共同的秘密,我以为我会气到冲口而出,可是我没有,连我哥都没有。我们都大了,爸爸就只有妈妈,所以,若是戳破美好的婚姻假象,我不晓得爸爸他能承受多少……”
“所以你们一直没说?”翟日烺很震惊,除了为外遇这一词,还为他们隐藏秘密的功力。
“没说,一直没说。”她细柔的嗓音幽幽,轻描淡写地述说,好似是别人的故事,只有自己知道这件事在心中留下了多大的伤痕。
“她不是单单仅为满足心灵恋爱贫瘠的空虚,还有肉欲上的满足,我从不知道她嘴里能说出这么多虚假的话,一点都不像从小拿着棍子骂我们不守规矩的母亲。哥和我都以为有一天她倦了便会结束,只是我们毕竟天真,因为有第一次的不小心,往后要再找蛛丝马迹就不难。她很猖狂,我跟哥哥没有瞎,她每天早出晚归,又多了很多无谓的朋友,我们都知道她和那男人出去,所以更觉得她掩饰的行为很讽刺。后来我发现她甚至在每次会面时都给那个男人钱,我就知道她陷下去了,我不相信那男人真爱她……他会为了她离婚吗?”她看见翟日烺疑问的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