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她没有再出来了,不是吗?」李世芬的语气里,还是听得出对杜丽凯的浓浓敌意。
一直到现在,她还是不肯叫杜丽凯的名字,还是以「她」这个字眼来称呼杜丽凯。
「是呀!」齐尧笑着回答她,「所以妳晚上都有好好休息,精神应该会比较好了吧!」
「正好相反,我每天晚上都作梦,梦到她在哭。」李世芬的回答很出乎意料。
「哭?她为什么要哭?」齐尧连忙问她。
梦境往往是另一个人格的表现,如果李世芬真的会梦到杜丽凯在哭,也许在她属于杜丽凯的那一份人格里,真的在不停哭泣着。想到这里,齐尧就开始着急。
「为什么?」李世芬淡淡地笑了起来,「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吧!在你狠狠地拒绝她之后,任何一个女人都可能会伤心的,她怎么可能不哭?」
「真的是这样……」齐尧喃喃。
自己最担心的事情真的发生了。
这几天杜丽凯一直不出现,果然是因为打击太大,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地哭泣着。齐尧的心中满是愧疚,偏偏她的出现不是齐尧可以控制的,让他想找时间再解释、安慰她都苦无机会。
想到这里,齐尧脑中忽然灵光一闪,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抬起头,问着李世芬:「妳怎么会知道?她告诉妳的?妳们彼此可以交谈?」
只存在于白昼的李世芬怎么可能会知道属于夜晚的杜丽凯所发生的事?
「我怎么可能会和那种人说话?」窄小的肩膀耸了耸,李世芬的口气还是充满了对杜丽凯的不屑。「只有在她的心理波动比较大、快要消失的时候,我可以有一点自己的意识,就像在看一场电影,看到她在说什么、做什么罢了,不同的是,她的心理状态我会全然感受得到,就像是自己的一样。」
「原来……」齐尧这才恍然大悟,于是他开始试着劝说,企图化解李世芬对杜丽凯的敌意。「说得也是,妳们是同一个人啊!这样可以互相感受彼此的心情不是很好吗?这么看来,妳们也许可以先试着和平共存,最后人格就可以顺利地归一了。」
「有什么好的!」李世芬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开始对着齐尧大吼:「我才不要和那个女人在一起!你什么都不知道,我能感觉的只有她最强烈的情感,那些没有一个是好东西,都是些伤心、厌恶和恐惧而已,然后她就消失了,把烂摊子丢给什么也不知道的我收拾。
「为什么我要替她做那些?我什么也不知道呀!为什么我要替她承受那些后果?难道我就不怕吗?我恨不得她早死早落个清静,为什么我还需要和她共存?」她谈到杜丽凯时的口气满是恨意,尤其是在提到希望她死时更是充满愤恨,连齐尧都吓了一跳。
「她到底做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居然会让她那么怨恨?
「做了什么?」李世芬开始怪笑起来,「你去问问她,她到底做了什么好事!当我在半夜的河边,莫名其妙地被人骂『妖怪』、『疯子』的时候,我会好受吗?当我突然恢复意识,发现有人抓着我的双手双腿,正在撕我衣服的时候,我就不怕吗?那个时候她到哪里去了?为什么她只会玩乐,一出了事,就跑得不见人影?」说到最后,她掩面痛哭了起来。
原来如此!
望着哭泣的李世芬,齐尧完全明白了。
怪不得李世芬会那么痛恨杜丽凯,怪不得杜丽凯临到了紧要关头就什么事也记不得,原来那个时候李世芬的人格就出现了。
被小奇骂的,是刚恢复神智的李世芬,她没有感受过杜丽凯和小奇的恋情,所得到的只有无来由的责怪和轻视。
代替杜丽凯遭受夜里的巡警性侵害的,是李世芬。她什么也不知道,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在一醒来的时候,就被一个孔武有力的男人制住全身,那样瞬间而猛烈的恐惧,有哪一个女人可以承受得了呢?
无怪乎她对杜丽凯的恨意,远远超过其它人的想象和预期了。
「难道……那个巡警……」思考到后来,只有一个结果了。
「没错,人是我杀的。」李世芬没有任何隐瞒,「我没有疯,我是在很清醒的意识下杀死他的,我记得很清楚,我抓起一旁的警棍打昏他,再用断掉的路灯杆打死他的。而这一切,都是她逼我的,是她逼我杀他的,不是吗?不然我能怎么办?」
「妳当时为什么不说?妳有机会说的呀!」齐尧问她。
为什么她不说?只要她说了,杀人的行为就有很大的机会被认定为属于正当防街,根本就不必被判罪、被关了呀!
「之后我就昏倒了。」李世芬还是一贯地耸耸肩,一点也看不出后悔的样子。「警方是夜间讯问的,当时的她根本什么也记不得,还以为是她在无意识下杀的人。而我清醒后发现了,就决定我绝对不要说出来。我为什么要为了她承认自己杀人?
「那是她杀的!不是我杀的!就让别人认为一切都是她做的好了,那么我就可以想办法除去她,一辈子摆脱她!我唯一要杀的人只有她而已!」说到后来,李世芬越来越歇斯底里,她用手捂住耳朵,口中不停地尖叫着:「杀了她!杀了她!我要杀了她!」
「冷静点,她和妳是同一个人呀!」用双手搂着李世芬,齐尧企图使她的情绪可以冷静下来,「我们会想出好办法解决的。」
怎么会这样呢?
看着边嘶吼边流泪的李世芬,齐尧也忍不住一阵鼻酸。活泼外向而渴望自由、阳光的杜丽凯固然令人怜惜,但一向静默寡言、无辜地承受痛苦的李世芬又何尝不教人同情呢?
「好办法?」李世芬抬起头来质问齐尧:「你有什么好办法?你的好办法就是想留下她,根本不是想帮我,你会有什么好办法?」
「杀了她,也就是杀了妳自己呀!为什么非要置她于死地呢?」叹了口气,齐尧痛心地问。为什么她总是看不清楚她们两个其实是同一个人的事实?
「我恨她。只要能杀了她,我愿意死!」李世芬的口气仍然愤恨而坚决,她伸出双臂搂住齐尧的脖子,像是抓住了他什么把柄,瞇起眼笑说:「不过……我知道你很疼她,所以你舍不得让她死。只要她不死,我也可以活下来,我会活下来的。哈哈哈!齐大医生,这下,你可要好好伤脑筋了。」
「天哪……」推开怀里的李世芬,望着她径自坐在墙角,口中仍然不停地尖声笑着,齐尧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果真是海与天不相连,冬与夏不相逢,白昼与黑夜,只能选择一个吗?
这一切的混乱与迷惘,到底该怎么解决呢?
怎么会呢?
自从上午一对一谘商之后,一整天,齐尧的心神都沉陷在李世芬所说的那些话当中。
李世芬和杜丽凯,果真必须要牺牲一个人吗?
但是她们任何人都是另外一个人的另一部分,就如同地球和太阳,有光亮,也就自然有阴影,失去了任何一个,另外一个人都不会再完整。如果真的两个都留下,是不是李世芬就必须一而再、再而三地承受这种突如其来的痛苦?那对她是不公平的。
齐尧发现自己不知自从何时开始,对当初所坚持的并存论调失去信心了。
「怎么办呢?」枯坐在草地上,齐尧低头苦思,情绪仍然陷在白天的震惊中无法回复。
自己是个医生,所接触的又都是精神性疾病的患者,情绪更应该要稳定一点呀!怎么还像个毛头孩子一样地惶惶不安呢?
身为一个精神科医生,虽然平时总是在处理关于病人精神疾病的问题,但是日子久了,接受太多病人的心理障碍,一旦有所疏忽,自己的精神无法自持,就十分容易被同化而陷入和病人相似的病状当中,跌入精神的迷宫里走不出来。
此时的齐尧就觉得自己的情绪也开始陷入低潮了,除了彷徨不安之外,更对自己的心理建设和精神堡垒居然如此地薄弱感到惊讶和沮丧。
「我该怎么办呢?」以前在学校所学的那些知识、学问,到了这个地方根本一点用处也没有,对于这样的认知,更令齐尧感到无所适从。
无声地,一双冰冷的小手蒙上了齐尧的双眼,虽然没有一点声音,却把他从重重的自鄙当中猛然敲醒。
「慈若,妳来了……」抓下蒙住眼睛的手,齐尧把那双小手向前拉到自己的唇旁,细捆地吻着。
只有她了,在这个遥远的小岛上,只有她是清醒的,像是一股清流,纵然生长在这个地方,仍然保持着她的清明和温柔,沉静却深入地抚慰着他的心。
走到他的身前,邵慈若执起了齐尧的手,在他的手中画下一个大大的问号,一对忧心的眸子瞅着他,像是在问着: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