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相信,那个男人那样做是最好的。毕竟仲麒是长子,出去磨练磨练也是好事。顺便也看看玄麟这小子能不能变得懂事一点。小孩子闹脾气归闹脾气,总有一天还是会知道爸妈的苦心。”她淡淡的说:“一直到玄麟那年出事,我才惊觉到自己错的有多离谱。那个时候,那个男人跟玄麟之间,已经不是小孩子闹脾气这么简单……颖颖告诉我,玄麟‘恨’他的父亲。我常常在想,他恨的,应该也包括我,我这个从来没有真正尽过一天当母亲责任的女人。”
“阿姨……”
“今天来,阿姨是要谢谢你的。”她抬起眼睛,一双美目认真的看着自己。“当初没有跟玄麟一起走掉。否则,我可能真的再业见不到那个不孝子了。”
她咬咬下唇,原来大家都知道了,那个孩子气的私奔约定,还有她最后丢下玄麟,一个人不告尔别。
吴明秀看着面红耳赤的女孩,轻轻的笑。“有一句话,阿姨只说给你听,玄麟跟她那个可恶的老爸其实很像,特别是那个拗脾气,根本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我跟那个男人分居十年了,还是不能下定决心立这个婚——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因为舍不得,否则,天底下那有离不成的婚?知道吗?我也是南部下来的乡下孩子,跟他们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贵名门不一样。才不在乎什么传出去不好听的呢!”她撇撇嘴。“乐家的男人,生来就是女人的天敌。随便出门勾勾手指头,一堆女人愿意随他们去天涯海角……能丢下乐家人的女人,才是真的了不起。”
她的脸更红了,根本不敢抬起头来见人。
“所以,阿姨知道,你当初是掉了多少眼泪,才下了那个决定。”贵妇温柔的安慰:“难为你了。”
“可是,我伤害了玄麟。”
“说什么伤害?看看那个死小子,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少一块肉了吗?”她朗声大笑。“在乐家,有得吃有得住,还有佣人服侍她这个大少爷,比起你一个人在美国,算得了什么?”
她摇摇头,事情不是这样的。
“……重要的是,你回来了。回到玄麟身边。这也是阿姨要谢谢你的。”她仰起头,看着阶梯上急奔而下的男人身影。“最后,趁那个小子还没来,阿姨要送你一句话:恋爱这种事,没有‘两个人’是没有办法谈的。”
她猛抬起头,看向曾经是过来人的长辈。
吴明秀露出一摸迷样的微笑。“所以,‘能够’分开,也不见得是坏事。”
“妈!你再跟若衣说什么?”好不容易冲到这里来的男人皱起眉头,来回看着母亲和女友的脸色。
“说什么?”看着儿子不信任的眼神,美妇不怀好意的笑:“说你让人家一出国,就等不及交了十多个女朋友,平均一个月就换一任。”
“妈!”男人慌张的张大眼睛,示意要母亲不要张扬这等杀头大罪。
“怎么?你就做得,妈说不得啊?这本来就是真的嘛!”
“妈!”
没有听见母子间热闹的斗嘴,她若有所思的看着澄澈的金色液体。
“两个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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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不要听我妈乱说。”说完,男人已经是满头大汗,根本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那些,只是——普通朋友而已,根本不是什么女朋友……若衣,你真的再生气咧!”
偷偷斜瞄一眼,驾驶坐旁边的女孩依旧低着头,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从猫空山一路下来,就一直是这个样子。
完了完了完了……新的冷汗涔涔,不断冒出来,眼看着白衬衫已经湿了大半。
他那个时候怎么会那么没脑袋?女朋友一个接一个换,完全没想到万一若衣回来,要怎么交待这么一大笔桃花烂账。
话说回来,他当时也根本没想到真能有这么一天,可以找回自己心爱的少女,早知道就不要做那种自暴自弃的事——天晓得,那些女孩子,别说名字,连现在要他一个一个认出人来,也未必做得到——那种无意义的半报复行为,早知道、早知道……
千金难卖早知道。
他努力阻止自己拿头去撞方向盘。天杀的!
算了!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好汉做事好汉当,这样畏首畏尾得,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重叹口气,他认了。“对不起,若衣,是我不好。作了对不起你的事。妈说的,都是真的。我刚刚说了谎。那些女孩子,根本不是什么普通朋友……我是花花公子、是大混蛋——你要生气、要骂我、要我怎么样都没关系——拜托,说句话好吗?”
还是没有反应。
这一次,他真的慌了。黑暗的恐惧宛如蔓生荆刺,狠狠缠住整颗心,他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在密闭的车厢重越来越响。
她在想什么?为什么不说话?如坠冰窖的脑袋一片麻木,根本不敢去考虑那个最糟的可能——得尔复失……她不以为自己那么坚强,可以撑裹这一次的失去。
“若衣,拜托,你可以叫我去死,但是,拜托,不要离开我。”
“……为什么我要叫你去死?”认真而严肃的口吻终于惊醒了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女孩,她睁大眼睛,不解的问。
“我妈说的那些女朋友——”说到一半,他立刻发现自己在自掘坟墓。
她刚刚根本不是在想这件事。
“哦,那个。”她无精打采的说:“我之前已经听阿东说过了。”
啊,伟大的友情。他眯起眼睛,开始认真思考将死党毁尸灭迹的方法。
诡异的沉默一直持续到她家门口。
“我上去跟老师打声招呼。”停好车子,他双手插在牛仔裤袋,尴尬的没话找话说。
站在公寓门口,她低头看看手表,似乎有些疑惑。“明天不是有稿子要交吗?”
该死,他忘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笑。“没关系,打个招呼不会花多少时间。”
“不要啦。”她走下阶梯。“你一上楼,妈妈一定要你吃水果什么的,再陪爸爸聊个天,少说也要一两个钟头……那个稿子不是很赶吗?还是回家工作,嗯?”
伸手轻抚女孩柔软的头发。“那你也不要生我起,好不好?”
“生什么气?”她不明白。
他皱起眉头。“若衣……”
似乎察觉到他的疑虑,她轻轻偎进他的怀中。“我没有生气。真的,玄麟,大概是有点累了。”
紧拥住怀中的女孩,感觉到熟悉的温香软玉,他却感觉到心中升起一股不安,蠢蠢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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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麟,这是安琪。我的好朋友。”她转向将长卷发绑成马尾的女人。“安琪,你知道玄麟的。”
“安琪小姐。”他点头。
“乐公子。”红艳的嘴勾起诱人的弧度。“我看过这一期的插图了,谢谢你。”
“没什么,工作而已。”
安琪的专栏这个月开始在杂志上刊载,插画的工作刚好交到玄麟手上。因为这个缘故,安琪提议和他见个面。
再确定一下他是不是陪得上我的小衣。安琪这样说。
星期二的下午,安静的小咖啡馆没有几个人,老板选播的钢琴独奏轻柔且哀伤,强调了都市仁的孤独感。用绿色盆栽巧妙隔出的座位阻隔其他人的视线,提供重视隐私的顾客谈心的空间。非常象是安琪会选择的地方。
不过——老实说,打从三个人一在座位上坐下,他就觉得空气里充满一种剑拔弩张的紧张,象是两个人要决斗似的。有点诡异。
不知道安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低头喝着美式黑咖啡的她好奇的想。
“这几个月,小衣每次跟我见面,话题总离不开你。”安琪淡淡的开口:“我想作为一个朋友,总是该找一天,跟小衣的心上人见见面,只可惜一直找不到机会。”
“真的吗?”他促狭的看着脸红透的女孩。“我还一直以为若衣一回到家就把我给忘了呢。”
她没敢搭腔,只把脸努力埋进那被黑咖啡里。
“不过,乐公子也该习惯了吧?这么多女孩子拜倒在你的牛仔裤管下。”安其语带讽刺,淡淡的说。
她吓了一跳,抬头看向好友。“安琪——”
“道听途说不可尽信。”男人四两拨千斤,撇的一干二净。
“说的也是。”
突然亮出的剑芒一闪,有缩回到鞘里。
她突然觉得有点胃痛,一边是恋人,一边是重要的好友。这种暗潮汹涌的对话,实在不是和爱好和平的人士参与。
“安琪小姐……和若衣认识很久了吗?”沉默片刻,他提出问题。
“有一阵子了。”女人的眼神一闪。“我的运气好,认识小衣这个好朋友。”
他抬起头,疑惑的看着眼前的女人。“一阵子……是多久?我记得以前没听过小衣提过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