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独处时,她总是会想起于拓。
想他现在在做什么呢?喜欢品酒的他,是不是一个人月下独酌呢?
如果天空飘起了雨,她又会担心,今晚没有月亮,他一个人喝酒会不会寂寞?
傻瓜,她苦笑着啐了自己一口。不是说好不爱了吗?她应该早点把他忘了,搞不好他现在正为别的女人弹琴、作菜呢。
想到这,眼泪又违背心意地掉了下来。她想起了第一次在于拓面前落泪,想起他那双大手把她掺入他温暖的怀抱,想起他对她说他很幸福。
而这次,只有她孤孤单单一个人。
“喔,上帝呀,求求您赐与我抵抗这个男人的勇气,让我不再害怕。”望着天上的明月,她祈求着。
“你在害怕什么呢?孩子。”一个声音温柔地问。
“我怕,因为我仍然爱这个男人。”
— — —
这些天,演员们开始试装、定装。
于拓为阮袭人准备的戏服是好几套非常中国的旗袍,蓝绿、湖绿、桃红、鹅黄等极尽亮眼艳丽的配色。阮袭人不禁对着衣服大皱起眉,她不以为自已适合这种华丽,或者说是俗艳的颜色。
她的表情一定是泄露了她的情绪。
“你听过张爱玲的“袖珍戏剧”吗?”于拓突然问。
阮袭人摇摇头。“什么是袖珍戏剧?”
“张爱玲很喜欢研究衣服,她甚至自己设计衣服。她认为衣服是一种袖珍戏剧,对于不会说话的人,或不善于言词表达的人,这时候,衣服就可以帮他们克服这方面的困难。”
“哦?”
“张爱玲说衣服是一种言语,一种道具,一种随身携带的袖珍戏剧,将衣服当作道具,扮什么像什么,自然而然就能融入戏剧气氛中。衣服像是第二个自己,适切地提醒我们该扮演什么角色,或表达这个人的心情。例如穿上套装,你就是个上班族;穿上碎花洋装,你是个恋爱中的女人;穿上如丧考妣的黑色衣服,表示你失去了重要的东西。”
“你总是穿着黑色衣服,你失去了什么吗?”她好奇地问。
他凝视她好久,“是的,我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他似叹息地说。
不知怎地,阮袭人突然难过了起来。她虽然没穿黑色的衣服,但她也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我去试穿衣服。”气氛变得很怪,阮袭人借故走开。
如果说衣服是一种随身携带的袖珍戏剧,阮袭人的确是需要一些勇气来演完这出戏。
当阮袭人穿上一袭蓝绿色的旗袍,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一截洁白的颈子出现在于拓面前,他本漫不经心的眸子变得更深更沉更墨黑,她甚至可以看到他眼底闪烁的两簇小火苗,传递着一种原始的呼唤。
好久,好久,“你……很美。”他沙哑地吐出一句话。
然而,他的眼神比他礼貌的赞美更毫无顾忌。他看她的方式像火,好似要将她的衣服燃烧起来;又像水,好似泡在水中,紧贴着整个身体线条的旗袍变得更紧身了,像被一个男人紧紧地拥抱。
他爱她吗?
如果不爱她,为什么要这么看她呢?
阮袭人在心里悄悄地问。
她是个骄傲的女人,却也是个懦弱的女人。她害怕失去,所以宁愿不要拥有;害怕受伤,所以选择逃避,固执得以认只要自己不要涉入太深,那么就不会太受伤。显然地,这次她己身陷其中,逃也逃不了,也伤痕累累。
排了一小时的戏,阮袭人终于可以下来休息歇口气。她抹了一下脸上的汗,走到角落,一边喝着矿泉水,一边观看着另一组剧组在舞台上展开排练。
隔壁不远处,于拓正与道具组人员谈论背景的摆设。
她转头注视背对着她的于拓,仿佛心有灵犀似的,于拓也在此时转过身,他们的视线在空中相遇,定住,然后,他直直地向她走过来。
“你看起来很紧张。”他说。他仍然戴着眼镜,仍旧一身黑衣打扮,黑色的短袖上衣,黑色合身的长裤,黑色的长发仍然绑成一束,看起来独特出众,却又有着冷淡的疏离感。
“你难道不紧张吗?”她反问。
“一切尽其在我。”他说得轻描淡写,又极有自信。
“别说的这么若无其事,别忘了,你也是主角之一,可你却从没跟我对戏。”
仔细回想,还真的没对过呢。照道理说,于拓演出的“魅影”可是剧中的关键人物,他的对手戏除了她扮演的“金喜”外—别无他人。但奇怪的是,这几个月来,他除了指导她的肢体动作、对一下台词,就是没好好地和她对戏。
他若有深意地看她一眼,一抹淡笑挂在嘴角。“别忘了我是“魅影”呀!”
“噫?”不懂!
“大伟虽然是剧院的经营人,但他却更像一抹游魂似的只在暗夜出没,对剧团来说他是个无足轻重的角色,但冥冥之中,他却牵引着每一个人,正如我是这出舞台剧的导演。”他的眼光掠过整个剧场。“在现实上,我可以说是大伟的另一个化身,控制着整出戏的流程。我虽然没有参于排练,但我却已经置于其中。”
“就像“魅影”!”阮袭人恍然大悟。
难怪他总是站在阴暗的角落里看着他们演出,即使没有出言给与指示,但大家总会在他的眼光下调整自己的演出方式。喔,难怪他会亲自出马当她的专属音乐教授,因为金喜不就是这么受大伟的调教吗?
或者说,早在试镜那天,于拓就是魅影本身了。他的阴暗沉郁,他的若即若离,他的偏执疯狂,会不会就像魅影的面具,是一种引诱?
如果说,她与于拓之间的相处,正如金喜与大伟的翻版,都是戏剧的一部分,那么他安排她到他寓所练习、他的关心、他的温柔,还有那一夜的吻……难道也是演戏的一部分?
忽然间,有什么东西轰然撞击脑际,阮袭人的脸一阵苍白。
原来,这一切都是戏!
噢,她真是个大傻瓜,她怎么会以为于拓也对她有感情呢?一股羞愧感袭击而来,阮袭人只觉得自己好丢脸、好羞辱、好……自作多情。
发现于拓那双浓得化不开的眼睛正紧盯着她,她脚下一个踉跄。
“你不舒服?”他立刻扶住她的手肘。
“不……”岂止不舒服,她连说话的力量都快失去了。噢,她好想死。
于拓看了她许久,“我不喜欢。”他突然说。
“什……么?”
“不管你心里在想什么,那肯定是我不喜欢的。”
“你认为……我在想什么?”她勇敢地望着他,似乎想从他的眼眸看出什么,却又怕看出了什么。
““魅影”。”他轻轻地吐出这两个字,眼睛沉得像漫了雾的黑森林。
她惊跳了起来。
“你在害怕。”于拓又说。
她迷乱地看着他,搞不清楚现在的他,究竟是于拓,还是魅影?
“我没有害怕任何事。”她慌乱地摇头。
“你怕的。”他眼里的雾散去,眼睛清澈而毫无城府。“你应该相信我的。”
“我该相信什么?”她又能相信谁?于拓?还是魅影?阮袭人扯起一抹冷笑。
“你知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喊出来。
“你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他定定地看她。
她退缩地垂下眼睑,从来不知道自己是如此的懦弱。还好这时候有人叫唤于拓.打断这股沉默,但于拓并没有回应,阮袭人感觉到他的黑眼睛仍盯着她。
来人又催促一声。
“无论如何,你一定要相信我。”走时,他留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
阮袭人抬眼追着他的身影。心,乱成一团。
不远处,一双写满妒嫉怨恨的眼睛瞪视着她。
— — —
晚上十点钟,演员们结束排练,一个一个互道再见。
“小阮,麻烦你请于导过来看看这边的布景。”
一位后台人员叫住正要打道回府的阮袭人。唉,还是避不成吗?阮袭人暗暗叹息。
自从于拓说了那些奇怪的话,她已经躲他一整天了。
她走向于拓的办公室,门是半掩的,走道流泄出温暖的灯光。阮袭人走到门口,整个人被眼前的画面骇住,她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惊喘。
面对她的是一张长沙发,于拓躺在上头,他累得睡着了,他的脸上有一道阴影,那道阴影来自于站在他面前的男人。男人有一头金色的长发,他一手搁在椅背,弯身注视着于拓,脸低得几乎要贴上于拓的唇。听到阮袭人的惊喘,他缓缓转过脸,一道凌厉的视线射向胆敢破坏他好事的人
凤眼!是……丁峻!
丁峻喜欢于拓!阮袭人踉踉跄跄地退后好几步,更到背抵住墙。
噢,她早该察觉!丁峻对待每个人都很轻浮、吊儿郎当,唯独在面对于拓时,眼里会有很特殊的光芒,尤其,于拓赞扬他的表现时,他那古铜色的脸竟然会红了起来。一个大男人会脸红,尤其是像丁峻这样桀骛不驯、玩世不恭的男人,不正代表他对这个人的特殊感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