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觉到车子的呼应,他感觉到“黑河”在期待痛快的奔驰,那是种不可言喻的激昂,赌进性命的爆发,由千万个瞬间的火花所组织的灿烂。
侠安揽得更紧,不是怕脱手被摔出,而是她也感觉到人类追求“极速天堂”的本能,在风中他和她化为一体,又和世界化为一体;在烦闷忧恼追不上的速度里涤净灵魂。
直到嘎声拉开时空的断层,她方由空白澄澈的光亮中回过神来,松手时她没有不舍,因为他已经带她去过天堂的顶端,在短促的数十分钟内刻划出她的永恒。
他俩互挸,胶着的目光泛着相同的欣赏,一样紧凑的呼吸,微喘中释放平日绷死的神经。
开口,他第一句是由衷的称赞,“‘黑河’的确是你的好伙伴。”
侠安摇头,“所有懂它的人都是它的好伙伴。”
爱车的人,对车的感情永不退减,而车也永不背叛人的情感。
所以他们爱玩车,荒唐的末世纪已经没有什么真正不变的依恃,在一切走调的世界中,他们选择赛车来释放对自己的压抑。
车影如雷般闪过他们眼角,车身沉稳如岳的气势与镶紫的闪电截断他们着迷的意识,同时调开彼此的焦距。
紫电骑士一身标准的安全装备,由修长的臂、腿可瞧出他内蕴不凡的爆发力,即使横隔帽镜仍能接收到他巨细靡遗的打量端详。“你的对手,紫电。”侠安居中介绍,“他则是你所等的劲敌——易昭锋。”
车群渐至,凛冽凄风中凝聚出年轻人赤裸炙烈的团结,她见人差不多都到了之后扬声宣布:“今晚临时叫大家出来,是因为我们们遇上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以为紫电和这位高手的比赛作见证。”
众人同声欢迎,其势耸动浩大,侠安再举手续言,“今晚的输赢纯属私人性,大家只要好好睁亮眼看比赛,欣赏他们的技术。”
数十道眼光集中在他这方,昭锋心知他们都等着他露一手,若赢得他们的支持,要加入就不难。
“先说好,”他低言,“输赢的代价是……”
“你赢,我就答应你搬入;紫电胜,你就必须回答我们所有问题后抽身离开这里,不论你来意为何都要放弃,同意吗?”
“没问题。”他一口允诺,胸有成竹的神态高傲得今扬风感到熟悉。
“你还是你。”
他的一句低喃攫住昭锋的注意,引他正眼评估骑士的身分,他见过他?是他以往车场上的对手?不可能,他不会没印象,还是他的车迷?
“规则是绕废路一匝,经过碎石道、斜坡和大回转回到此地,谁先越过我夺下我拿的红巾谁就胜。有意见吗?”
昭锋攒眉,“我只想和骑士竞赛——”
“我是裁判!”她一句堵回他的不认同,“我是比赛的一部分,怕技术不够就放弃好了。”
这女人!难道她不知道车在高速中所产生的力道冲击有多大吗?万一有任何变故,即便是一颗小石子也会危及到她生命的!
侠安有趣横睇他,“你以为我混了这些年会不知进退?我如果没能力自保敢拿性命开玩笑?”
他颖悟,也对!若她会成为比赛的障碍,大家怎会拿命信任她?
“该闪的时候就别逞强!”骑士调侃了她一句,无意闲泄漏了他们熟识的亲昵。
侠安朝他扮了大大的鬼脸,跩得二五八万地哼,“担心你自己吧!论保命你还得拜我为师咧!”
“不是逃命吗?”骑士的嗓透过层层罩护早已失真,今昭锋无从臆测他的身分,“我记得我只有在逃命方面输你而已!”
“去你的!”侠安高笑,捶了他一拳,“好好表现,拿出你的实力来。”
骑士俯腰给她一个拥抱,“谢谢——”
谢谢你帮我安排的机会!
这算什么?赛前戏?
昭锋旁观他们说笑,心田不断溢涨出酸泡,不是滋味的占有欲强烈到他无法否认,紫电骑士究竟是谁?何以能让侠安完全不防备?
赛车前,最重要的便是调整心情缓和紧张,再怎么老资格的车手在开赛前仍会情绪不稳,所以车手大多都会想办法松弛神经;昭锋一边用呼吸法调整手脚反应机能,一边试着将来得不是时候的醋意逐出心田。
只是,挥不去那丝纠缠不休的怪异感,说不上怪在哪,但就是跟骑士有关,潜意识不停叫嚷有件相当重要的事,可惜表面意识无法意会是什么事。
将安全帽递给他,侠安温和的口吻只有真诚,“基于立场,我不能祝你得胜,不过你可以尽力跑一场;他会是你难忘的敌手。”
昭锋颔首,这已是她所能给的祝褔了,戴上安全帽,他检视所有安全措施;她则退到起点,手捏红巾,等待两辆车就绪。
她直视前方,不想错过猛虎出匣的骁勇,呼吸骤停——红巾挥下!紫电、黑河暴哮窜出,疾如闪电劲似激川,子弹般掠过大伙眼前,连眨也来不及眨,他们就已在十尺开外,马上就要驶进碎石道。
车阵中被两车气势震住的少年先是目瞪口呆,接着兴奋高喊,呼朋引伴跟上窥其竞速激烈。
侠安以望远镜遥遥监视两车情况,碎石道主要考验骑士对车的熟悉了解,只有完全和车融合的人才能在颠簸中保持速度。
碎石道下来是爬坡,坡连大回縳,陡度甚斜,骑士必须兼顾地心引力的阻挠——爬坡上段是紫电略胜一筹。
总观而论,扬风是较占地利,他对场地的熟稔不在话下,而易昭锋初来乍到便硬着头皮应战,说来是他们占便宜。
不过——不使点小聪明怎能和鼎鼎大名的驭魔师相抗衡?这点,侠安丝毫不愧疚。
车迎向大回转,顾名思义大回縳是将路拉回废道的回弯,弯度近九十,路面因失修还凹凸不平,两名车手几乎快要贴到地面,仍紧催油门不肯放松,他们靠着一身出类拔萃的平衡感拉住车身不打滑,在速度和路面之中维持惊人的成绩。
真是场龙虎之斗,侠安看得血脉偾张,恨不得自己也跟上去较量,不愧是兄弟,血管里的因子果然是相连的,连伏近地面的动作姿势也如出一辙。
观众的情绪因危机四伏的激烈战况而沸腾到极点时,侠安的望远镜忽然调开焦距,对向异常安静的人。
沉红色的车伫靠着露臂袒胸、上身只穿了件皮背心的男子,车红似血,油箱侧各漆了一只蝎——他沉着地目视全神竞速中的两辆车,手里把玩着像打火机一样的东西。
不妙!
不祥预感方降临,侠安便当机立断打算中止竞赛,此时车已过大回转,情势如大回转般逆转,由经过严格平衡训练的昭锋领先,两车齐朝她驾来,挟雷霆万钧之力。
“烂泥!”她疾吼,火速示意他制止野兽,但野兽已看准时机按下遥控,紫电车身排气管倏忽一爆,冒出浓烟,立即拉缓车速。
扬风只觉车身一顿便马上减速,只是疾驰中的车无法有效在数秒内缓下,他虽然知道出了问题,但无法阻止失去平衡的车身滑倒——侠安就在不远,他不能撞到她!
奋力一拐,他勉强将车头挪开,准备接受撞地的命运时,蓦地发现“黑河”紧挨着“紫电”,就在千万分之一秒中,他看见他以出奇柔软的姿势跳出车座扑向他,在他还搞不清楚发生何事之际被他推离。
一切,在转瞬间落幕。
紫电和黑河两辆重型车撞成一叠拖得老远,而两位骑士却因车势太猛滚出路面跌进荒沟,大伙一涌而上无不惊骇慌张,侠安排开众人纵身入沟找寻两人。
“铁齿、滑嘴,灯!灯光打下来!”
侠安咆哮,在灯光送到之前摸到衣服,“扬风,是你吗?”
“他没事。”
沉厚的回答令侠安的心跳几乎窒止,照明灯打亮沟内景物,但见狼狈急喘的易昭锋吃力地摘下安全帽,扬风躺在他身前不省人事。
侠安没有迟疑,她摘开扬风安全帽,探了他鼻息脉搏后又忙检查有无明显外伤。
“他只是撞上了我这堵人垫一时气没顺所以晕过去,应该没什么大碍。”昭锋大口吸进空气,手捂着胸口,他妈的,不会肋骨断了吧?
侠安不置一辞,镇定指挥,“小傻,开你的吉普先送扬风上医院。”
昭锋痛得大汗小汗落玉盘,但仍有心情自嘲,“怎么没人关心一下肉垫的伤势?”
“手放开,我看一下你有没有骨折!”侠安趴到他胸前,小心拉开外套,赫见上衣已经湿红一片,她面目如霜,冷静逾常地轻摸他胸骨,清楚听见他咬牙的声音。
“你现在不宜移动,快打电话叫救护车,联络老板,你们先闪!”
“俏娃,野兽怎么办?”烂泥揪着被痛揍一顿的野兽凑近大沟。
侠安瞳孔迸出寒光,“对只有兽性的畜生最好的方法就是先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