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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什么比这一刻更让一个作者感动了。

  这一刻,我忘了卢永霖这个人还站在我身边,直到他拿起另外几本我的书,那动作吓了我一跳,才提醒我他的存在。我慌张的表现明显让他好奇,他顺手拿了本翻翻,才读了几行,笑容随之浮现,小声地问我:“你的?”

  他读的正是《江湖歪传》,而故事的主角正是秦爱妮和林雅颜,一个是我随意丢给他的假名,一个根本是我本名的谐音,这回我想睁眼说瞎话也不能够,只能头皮发麻地点头。唉!我何必这么诚实?原本是打定主意不理他的。

  他露齿而笑,神情愉快地将架上所有我的书一古脑儿通通抽了去,还厚着脸皮连女孩手上那本也要了去,入内结帐。

  天啊!我窘的真想钻地洞。他也太夸张、太明目张胆了吧?我绝对不承认我的笔名,绝对不承认我认得卢永霖,太丢脸了!

  那个女孩没注意到我,只看了卢永霖一眼,大概有些好奇他这么一个大男人也会看这种罗曼史,然后她不以为意地又抽了另一位作者的书,继续读起来。

  而我则像个鬼头鬼脑的贼,想凑过去偷看她手上的书是哪位作者的……

  大概是排了许久的队,约莫十分钟后,卢永霖才提着一袋的书结帐出来。他见我还在原地等着,难掩笑容地朝我示意,转眼手又自动搭上我的肩膀。

  我咳了咳,他可能想起我说过的话,又缩了回去,尴尬地朝我傻笑,佯做无知。我面无表情地耸耸肩,走出那家书店。

  一接触阳光,我的晕眩感又来了,这回来得更凶更猛,照得我头疼又发晕,手脚酸软的走不动路,拿不住东西,手上的牛皮纸袋也不知几时落了地,然后,我的腿也站不住了,眼看就要栽倒——

  “雅雁!你怎么回事?雅雁?”卢永霖慌张的声音让我勉强张开眼睛。

  讨厌!他抓得我臂膀挺痛的,他知不知道?我正极力撑持着眼皮间,一道细微小缝中,看到他的既慌且忧的脸,才意识到原来我没跌倒,是他接住了我。

  感觉到环着我的身子满温暖的,我安心了。

  “雅雁!你脸色好白,头好烫!”卢永霖用手背触了我额头,声音像是暴雨中强自前行的军舰,虽沉但不稳。

  失去知觉的那一刻,我忽然想到——

  他该叫我凌小姐的,他忘了。

  第五章

  睁开眼时,我人躺在床上。

  四周围很安静,天花板和被褥是一片雪白。一种闻起来很卫生、安全,但是刺鼻得有违自然的消毒水气味,让我确定身处在医院里。

  我生病了吗?

  “你昏睡了三个小时。医生说你营养失调、贫血、抵抗力差、身体太弱,所以得住院三天打点滴。”卢永霖的声音从我身旁传来,适时回答我心中的疑问。

  喔!原来我晕了,是他送我来医院的?我胸口一热,这才想起不久前似乎曾倒在他怀里……

  我咳了一声以求镇定:“谢谢。三天的住院费加上医疗费总共多少?我出院给你。“一偏头便看到卢永霖布满阴郁的脸,传达的讯息是——你欠扁!

  奇怪了,我顶多是欠他钱吧,干嘛给我欠扁的脸色看?我微窘的心情略微被心中的不解给冲淡了。

  “这不重要!我没想到在台湾居然还可以看见伊拉克的难民!”他的脸孔看起来非但不同情,而且气急败坏的厉害:“我问你,你是怎么过日子的?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还好啦!我这样过日子好几年了。”言下之意是:今天纯属意外,可见得你卢永霖是楣星大扫把,但我没敢说出心里的话。

  “好几年?弄到现在连晒几分钟十月的太阳都会晕倒,说出去谁相信?你到底衰弱到什么程度?”卢永霖恶狠狠道。

  看着他焦急而带怒的脸,我差点忍俊不住。怪了!我自己都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吊个两三天点滴,出了医院又是活崩乱跳的祸害一个,他发什么火?

  我定定看着卢永霖,面无表情,他却忽然很用力地握了我的手,我与他四目相对,感觉到他那双深沉的黑眸似乎想向我传递些什么,我无奈地将之截断,并且瞬间于空中消失,毁尸灭迹。

  “卢先生,你不要握我的手,就算要握,也麻烦不要握着我打点滴那手,我怕会妨碍药物循环,你可以握另外一只手,不过不要那么用力就是。”我的声音像是消毒水一样,可以扫去所有暧昧的杂质。

  卢永霖一脸难堪,旋即凝住困愕的表情,果真不动声色地搬了椅子,绕过床尾来到我的右侧——只为了握我的右手。

  疯子!我胡言乱语,他也跟着照做,不是疯子是什么?

  我瞪着卢永霖的时候,医生来了,开口就是问我生活作息和三餐饮食状况等等。忌惮卢永霖在一旁虎视眈眈,我内心挣扎着是否要说实话、做一个合作的病人。

  “只是很久没出门晒太阳而已,没什么大不了。”我淡淡叙述着。

  那医生一脸怀疑:“多久?”

  多久?我看了卢永霖一眼,回想我们上回在保龄球俱乐部是多久以前。“大概一个月前吧?”我有些心虚,算整数应该过得去吧?

  卢永霖冷冷插嘴:“该不会是自我们上回碰面过后,你一直没出门?一个月又‘二十二’天没出门?”他强调着‘二十二’这个数字。

  “有那么久?”我和医生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

  “你说呢?”卢永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记这么清楚做什么?我相信医生一定跟我有同样的疑问,搞不好已经在怀疑我们的关系了。我别过头不去看他,情愿乖乖接受医生的数落:

  “那你吃什么?该不会是饼干、泡面、糖果、披萨一些垃圾食物吧?”经验丰富的医生一下就猜出我饮食的毛病。

  “还有乖乖……”我低头怯怯道。

  医生将我骂得头越来越低深深让我觉得自己若活的不够健康就对不起祖宗十八代似的。

  轰炸了许久后,医生写下病历,临走前殷殷嘱咐着卢永霖,别忘了出院后替我补身,并且盯着我多运动、要常出门晒太阳、三餐要正常……云云。

  有没有搞错?生病的人是我耶!卢永霖是我什么人,要他替我记这些、做这些?啧!好像他是我老公似的,我这辈子应该不会这么倒楣吧?我瞪着他死命握着我右手不放的手。

  医生走后,我以为暴风雨已过,正是彩虹灿烂时,暗自松了口气,卢永霖那双火眼金睛此刻射出原子光热线,活像要将我活活烧死!

  “一个月又二十二天不出门,你不是意志力过人,就是疯子!”他自牙缝间迸出这句话。

  听他这么骂,我非但不生气,反而忍不住沉吟又沉思:我是属于前者还是后者?我想是后者居多,前者也可能有一点点吧!不出门也是逼自己交稿的一种方法,确实需要一点意志力。

  其实,作家有哪个不是疯子?自以为是地写出一本本书,自以为是的鄙视读者程度,怨天尢人,自命怀才不遇,自以为是的痛呼曲高清寡……

  作家,哪个不是自以为是的疯子?

  “我按你的意思不去敲你的门,但是……”卢永霖将声音压低,不想惊动由布幔隔住的邻床病人,只惊动了沉思中的我,“一个月又二十二天……凌雅雁,你真够狠!”他喃喃地指控听起来威胁力十足。

  “狠?”说实在我不太懂他的意思,只能挺直上半身,无谓地迎向他的怒气。

  “为什么?想躲我吧?你告诉我啊!说啊!”他挑衅的看着我,握着的手更用力了。

  我摇头。认识他之前,我平常就很少出门了,无所谓躲不躲的。

  四周一片静,没有人开口,布幔的那一边此刻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显然邻床的病人已经睡了,卢永霖与我对视当场,点火线似乎已经点燃,只待一触即发的轰然。

  最终还是我先受不了这样的精神仗,毕竟我是不病人,战斗力正弱着我气虚地卸走全身盔甲,将爆炸前的点火线浇熄,缓缓躺了下来:“我有点累,想睡了。”

  卢永霖冰冷的脸滑过一丝歉疚,立即软化。“你快睡,想吃什么,我去帮你买。”他的声音透着关怀与焦躁。

  他握着我右手的手传来暖流不止,我的心窝也涨满暖意,嘴唇掀了又停,刻意忽视他的表情后,我摇了摇头才迸出虚幻的声音:

  “我想喝水。”

  卢永霖不发一语地松了我的手,他小心翼翼先倒了半杯冷水,再添上热水,仔细地测着温度,然后才递给我。

  我伸手接了过来,一口气喝个精光。水温温的,杯上留有他手的暖暖余温,吞下的温水一路滑下食道,熨的我全身发热,不煮即沸。

  “今日真谢谢你,我出院后再请你吃冰。”我低头玩弄手上的空杯子,不敢看他,声音像个标准的病人一样,安分而虚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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