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雁惧关哀,孤鹜悲闇啼。
难道稀星淡,原是蔚云集。
作十六叠字的七律已不简单,去掉叠字便能转为五律更是困难,而刘小姐竟然还能以自己名字为题,道出她睥睨天下的骄狂,就算是事先准备,不是临场出题,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当众人见到题目时,才会大惊失色。
他们之中有少数人很清楚,就算是给他们再多的时间,他们也作不出来,所以宁愿缴白卷;而兀自作垂死挣扎的其他人,则也因受到蔚云的“照料”,无人幸免。可想而知,众家公子的答案好看不到那去,主仆俩一搭一唱,合作无间。
“请各位将答案亮出,请大家做个赏析。”刘大人开口。他看到题目时,就知道今天找不到女婿了,接下来便得处理善后,安抚众人。
“刘姑娘不愧才女之名,在下甘拜下风,自愿退出,至于答案在下就不丢人现眼了,惭愧惭愧。”一个颇有自知之明的书生道。他抢着把试卷纸折好,塞进袖内,发誓出了刘家大门,这辈子绝对不告诉任何人他来参加过这场“隔帘选婿”。
蔚云见有人立即承认落败,差点高兴的拍起手来。
“公子过谦了。也许是时间太短.才未能及时发挥实力,小女子甚是过意不去。他日若有缘,依旧欢迎再度登门切磋。”小莫假惺惺的客套。
明明就是输了嘛,还替他找什么借口!蔚云在心里嘀咕。这种官腔她就是学不来。
再度上门?天啊!丢一次脸还不够,还要他来第二次?娶不到事小,丢脸事大,今后打死他也不敢打才女之辈的主意。书生心想。
众人见他这么做,纷纷起而效法。反正已有人开先例,要丢脸大家一起丢,要死大家一起死,出了刘家大门又是一条好汉,现在不亮出试卷纸又如何?
一时之间,所有人全都自动弃权。
刘大人起先还担心该怎么给这些人台阶下,看他们倒挺干脆的弃权,他也顺势帮腔,客套一番,说了些可惜无缘的话云云。
蔚云与小莫相视而笑。第一天安全过关。
★★★
从此以后,主仆两人联手,所向披靡,天下无敌。
蔚云说小莫笔试整人、口试损人叫“文整”,骂人不带脏字,杀人用笔不用刀,堪称心狠手辣;又说自己“茶水招待”、“泼墨山水”叫“武整”,烫人皮肉、脏人脸庞,又不伤人心,所以要客气仁慈的多。
天晓得!小莫听她大言不惭,懒得跟她辩。
就这样,两人难倒了一路路求婚者,都快半个月了还找不到合适人选,没耐性的蔚云玩了半个月后,新鲜感渐渐失去,觉得流标的可能性非常大,就干脆全交给小莫去负责,她则逍遥去也。
她习惯了天塌下来有父兄和小莫帮她顶着。
丢下这件大事后,偶尔她还会问问事情发展如何;渐渐地,时间越久她就越少问,后来竟像是忘了这件事般。而刘家大门之外的苏州,人们对这场“隔帘选婿”的兴趣却有增无减,报名者依然多如潮水,并不因为败阵者的教训而退缩,因为谁也不晓得参加过的男人们是怎样摸着鼻子回去的。
事情没什么发展,刘大人望女婿望到秋水穿,一直到两个月后某晚——
蔚云原本已经快要入梦了,想起刚刚小莫说了一堆话,什么今日求婚者不错,又是关中倪公子又是礼部侍郎之子上官公子,要她明天去看看云云,害她忘了解手。
她跳起来伸个懒腰,解决民生问题后,睡意也没了。
时值初春微冷的夜,人们差不多都应该睡了吧?房外静的连虫声也没有,更衬出风的声音凄凄凉凉,听起来格外寂寞。蔚云披了件外衣,推门而出。
谁说她对婚事不关心呢?蔚云心中有股浓浓的自卑感。她顶著「江南第一才女”之名,却无才女之实,她的父亲硬是将这个光环加在她头上,压得她喘不过气,她心虚,她害怕,怕未来嫁的人是为了她的虚名才娶她。小莫顾虑到这个问题,才为她选婿,却顾虑不到她的自卑。她不敢说,说出来恐怕会让小莫深深自责,她不忍心。
小莫为了她,掩去一身才华,蛰伏在幕后,代她博得才女美名,这原本就与小莫睥睨天下的狂傲之气相违背,如果再让她知道自己因而心怀自卑,造成她的自责,蔚云便说什么也不能原谅自己;所以她大大方方接受了小莫所安排的一切。
只是,自始至终这场“隔帘选婿”对她而言,像是局外人看戏,因为她打心底不相信会有人肯娶她却不计较虚名。随着时日越久,她越肯定自己的观点,不入小莫法眼的已有上百人,要找个合小莫和自己之意的,真是太难了!
刚刚小莫说,今天有两个可能的人选很得她赞赏,蔚云有点好奇,很少人能让小莫夸赞的。可是对方真能接受她吗?她一想到问题症结就开始怀疑。
她走在花园里,思绪不着边际。两个客人应该都住在西厢房吧?现在应该已经睡了吧?偷偷去看一眼试试。她想。反正他们睡他们的,她只是睡不着,去晃晃就回来,不会碰到面的。
她不自觉的走近西厢,踏出了改变一生命运的步伐。
★★★
上官君骅独自倚在门边,望着明月,想着午间帘后的刘小姐。
刘蔚云果真如传闻中所说,才华见识高人一等。当初他爹娘一听说“江南第一才女”要招婿,忙要他赶紧报名,他连说不都来不及,就被急急送到江南来让人验货,想来就觉得爹娘太夸张。
那好吧,既然来了,选就选吧!选上也好,选不上也好,就当长一次见识,所以他乖乖的送上门让人选了。只是更夸张的是,来了之后,才晓得自己已被排在一个月后,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个多么炙手可热的名媛。不过,一个月后轮得到他吗?
不管怎样,他先遣了一名随从回汴京老家告诉爹娘现况,只留一名随从在身边,然后在苏州客栈落脚。每天他都留心选婿的最新消息,如果刘小姐选中了任何一人,那么他即刻启程回家。可是,他没想到一个月来刘小姐就这样刷掉近百人,真的轮到他了。
好挑剔!看来她相当的不好惹。
见到了刘小姐,她的确让他大开眼界。什么样的环境会养出这样一个如谪仙般的出世人物?虽然隔着一道竹帘,仍难掩住她的不凡;她像是误投为女身的文昌君,文采出众却又反骨叛逆,出的题目简直旷古绝今。他的爹娘原是看在她“江南第一才女”的美名份上要他前来求亲,如果知道刘小姐是这样一个女子,礼教森严的礼部侍郎府容得下她吗?他的爹娘还会想要这个儿媳吗?
而伊人可是适合与他共度一生的伴侣?
明月不能给他答案,不会因他的询问而骤圆骤缺,他望也没用,只有顺其自然了。他叹口气,准备回房。
倏地,他对上了一双璨如极星的眸子,眸子的主人是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女,貌似朝霞,肤胜瑞雪,娇俏可人,体态羸弱而惹人怜,秀发随意披散肩上,脸上稍有倦容,斜倚在十步外的柳树旁,睁着好奇的眼睛看着他。
瞬间,上官君骅以为她是柳树精。
他想起了刘小姐。少女甜美的容颜令他舍不得移开视线,他怔怔地与她遥遥相望,一时间忘了此举并不恰当。
她会是刘小姐吗?
★★★
蔚云不自觉靠近西厢,忘了她不该来这儿。
西厢房一向是求亲男客暂住的地方,是她的禁地,她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因好奇心的驱使而靠近这里,让父亲知道了,定会被骂得狗血淋头。
在她想起不该来此地的同时,西厢最左边的房门前斜倚着的一个英挺人影,留下了她欲离去的脚步。
那人是个年约二十上下的年轻男子,白净面皮,儒雅俊秀,身形颀长,神色宁静中暗藏波涛,视线飘到无边的天空,没有焦点,显然有心事。他在想什么呢?蔚云好想见见他卸下空洞表情后的模样。
她又想起了那两名男客。他是其中之一吗?蔚云自忖,如果是,那她可真幸运,眼前的男子简直胜过她所见过的前几批求亲者千万倍。他是倪公了还是上官公子?蔚云私心希望他是上官公子,因为她记得小莫说过父亲与她都属意上官公子。
他静静望着天空有好一会,动也不动,蔚云也凝视着他,动也不动。
当男子收回眼神,正对上她时,蔚云顿时心如小鹿乱撞,面颊微微升温。
男子似乎因为见到她而感到讶异。蔚云与他视线交错的同时,心中有极大的渴望:她想知道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