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是为……你们替我安排好的婚事。”她不干底事地提起。
白夫人微微怔住,白锦川特意转身,背对着无衣。
无衣扯扯衣袖,脑中突然蹦出个莫名其妙的疑问——她知道爹的长相吗?
自她会说话以来,爹从未主动抱过她、亲近她。每每远远瞟见她,他必定绕道而行,除非十万火急,否则她绝对见不着他的面。
久而久之,她会产生这种怀疑也是理所当然吧!
唉!好可悲的怀疑……只因她与生来俱来、甩也甩不掉的能力,她成了他最厌恶的孩儿。
“无衣,娘知道你的打算,你想隐居山中、远离人群,一辈子不言嫁娶。”白夫人上前,握牢她的双手,像在弥补白锦川亏欠她的那一份父爱。
无衣的愿望她明了,毕竟她们是母女,她怎会看不出来长久桎梏她的心结?
“可是娘希望你能获得幸福,拥有一个美满的归宿。姜家是个好人家,不仅显赫,又是南昌数一数二的富裕名门。姜大公子可是头角极为峥嵘的杰出人才,嫁与他,绝对不会失你所望。”白夫人柔声恳劝。
熟知无衣个性的她,之所以不想让她太早得知提亲一事,就是害怕她的反抗。与人接触她极度痛恨,更何况要和一个陌生男人共度此生,她晓得这对她来讲有多么困难。但是,她实在不愿见她一生都关闭在自己的世界里,她拥有这股能力,她这个生育她的母亲也该负起责任。
无衣抽出手,视线挪至白锦川的背部。
“姜家既然如此显要,怎会要一个容貌平凡、年逾摽梅的女子呢?凭他们的能力,要找到比我更适合当姜家长媳妇的女人多的是吧!”
“这点我也很疑惑。”白锦川残酷地讥讽道。“他们怎么会看上你这副德行,亲自前来提亲?”
“老爷!”白夫人神色悲戚,暗暗瞧看无衣的表情,生怕这话刺伤她。
不过,她不为所动。“姜家为何选上我,也许我们都不了解,但爹您答应这门亲事的理由我应该不难猜到。”闻言,白锦川痴肥的身子稍稍颤了颤。“南昌位于赣江之旁,水运便利,倘若攀上当地最有权势、富有的姜家,白家的事业可期是更上一层楼,前途无量。”
白锦川终于回头,严峻目光宛如利剑刺向无衣。
如果她是男人,他会非常欣喜拥有这样的儿子。她本有的特质、冷静的头脑以及分析力,完全不输给时下的男人,甚至远远超越他。
然而,错就错在她生为女儿身,错在为何在她优越的资质外,偏又持有这股看透人心的能力?仿佛她随时可凌驾他之上,以她的智力、能力,夺取他辛苦建立的产业。
那苍灰眼眸、那双手……为什么存在?
“你不肯答应婚事?”白锦川立身,两手置后,口吻威吓迫人。“白府是谁在做主你应该很明白,忤逆于此是克不容赦的大罪。”
无衣拨弄肩前散落的青丝,既挑衅又讥诮地抬高嘴角。
良久,就在白锦川忍受不住她这倨傲神情而将发怒之际,她缓缓开口,“我说‘不’了吗?这门亲事……我接受。”
白夫人笑逐颜开,忻悦不已。白锦川则狐疑地盯着无衣,不太相信她会轻易允诺。
“不过,有个条件你们必须答应。我要自己挑选陪嫁之人,谁都不准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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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冠彩衣静躺无衣闺中,各类珍珠饰品等嫁妆散满房里各隅。
镜前的人儿唇畔始终漫着浅浅笑靥,饶富趣味地凝视镜中另一名女子。
“小姐,您好像非常开心?”女子轻柔地梳整无衣一头乌黑发丝。
“不该吗?明日我就要出嫁了。”无衣显然答得不由衷,她是开心,但原因非为嫁娶。
“说的也是,能嫁进姜家可是莫大的福气。我听说姜大公子不仅出类拔萃,他的颜容更是为众家女子所倾倒。”
“你似乎很紧张。”无衣望着镜中持着梳子、些微发抖的手,没听进女子对姜家长子的赞评。
“有吗?”女子双手交握,眼神因心虚而稍稍涣散。“我只是太惊讶了,我来到白家不到半个月,没想到三小姐居然独独挑中我作陪嫁丫鬟,我感到十分荣幸……”
“这不正是你要的吗?荇娘,我不过是完成你的愿望罢了。”孟荇娘一颤,梳子脱手落地。
打在花园遇见她开始,她便觉得白无衣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惧骇,仿佛无论她想什么她都可一语道破,但暧昧的言词又使她陷于混乱中,不明白她究竟知晓几多。
或许只是她太敏感,眼前的女人不过是华而不实的千金大小姐,她有什么好怕的。以她艳若桃李的姿容,她才该是姜家的少奶奶。
话虽如此,孟荇娘仍旧恐惧直视无衣。
“小心点!”无衣拾起梳子交到她手上。“明早再妆扮吧!你先回房休息。”
“是、是!”她诚惶恐惶地点头,退出房外。
无衣走到床边,大字型地贴在床板上,闭眼思索。
足足小她四岁的孟荇娘,貌比西施、赛若貂蝉,又懂得蜜语甜言,无怪乎她会不平。比起庸容逾龄的她,她的确更适合姜家大少奶奶的位子。
明天开始,麻烦就要接踵而至。
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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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霾从山的彼端逐渐侵蚀整片蓝天,沉重的乌云正在预告大雨的即将降临。因此,轿夫们的脚程快了起来,朝各种可能的遮蔽所前进。
“哎呀!真是的,怎么好天好日的突然下起雨来?”媒婆狼狈地擦拭身上淋湿的部分。“快、快!把轿子抬进土地庙,你们在外头檐下候着,我看这雨大约半个时辰就会停了。”媒婆熟练地指挥轿夫的行动,接着凑近轿旁。“三小姐,外头雨大,你就先在庙里休息一下。”
红色帷帘后传来一声应允,媒婆牵动得意的嘴角,朝伫候于旁的孟荇娘使了眼色。她颔首,媚容此刻覆上狰狞。
媒婆识相地步出庙,关上喀滋作响的大门。
“小姐,您待在轿子里应该闷的很,要不要出来……”语未毕,无衣右脚已踏出花轿,凤冠、红盖头早已被她拿下,置于轿中。
“还是这样最轻松。”她举起双手正想伸个懒腰,怀中却不小心掉出东西。
孟荇娘杏眼圆睁,不敢置信地盯着弯身捡物的无衣。“小姐,您这是……”
“一本书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宜丰至南昌,少说也有几十里路程,不带点书来看,岂不闷死我?虽然轿里光线微弱,不过勉强读得下。”她大剌剌席地而坐,完全不在意孟荇娘的诧异。
“可您是在出嫁啊!将凤冠、盖头拿下,不是会影响喜气吗?”与其吃惊,孟荇娘更衔带愤怒。能嫁与姜伯诗,是多少女人殷切的期盼,但这个相貌凡然的白无衣却毫不珍惜。
也好,她这种态度会让她更好下手,用不着苛责什么良心。
她只手挨近腰际,握牢她准备多时的利器。
“喜气不是早被影响了?这趟出嫁不是注定我死路一条吗?”她状似嘲笑地望进与她相似的眸子。
倏地,一把短刀铿锵落地。孟荇娘胸口厉害起伏,赶紧拾起它,指向无衣。
“你知道?!”
“你这模样我不想知道也很难。”死到临头,无衣仍一脸嘻笑。“杀了我,取代我,成为姜家大少奶奶,很好的方法,你挺聪明的。”
“谁告诉你的?我处心积虑计画,你不可能看出来!”
无衣侧头苦思了会,试着以较缓和的言词解释。
“这么说吧,我的敏锐度比常人高上好几倍。”
“那我就不得不送你上西天。”孟荇娘步步逼近,刀刃的光芒辉映在她利欲薰心的眼里。“放心,我不会让你痛苦太久。”
“你以为当少奶奶很容易?单凭你一个风尘出身的女子,大户人家的规矩礼仪你懂多少?”无衣的问句当场禁住她的举动。“光买通媒婆、轿夫没有用,你可是要长久面对你的丈夫、公婆与姜家所有亲戚,应对进退谁能教你?”
“你……你……”孟荇娘握刀之手已在发抖。“你为什么连我的身分也知道?”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比一般人来的敏锐……”
“少废话!我告诉你,我当少奶奶是要享清福,什么该死的规矩我才不管。”她狠狠叱道。
无衣不屑地扬高眉梢。“你实在天真啊!你当姜家是什么地方?南昌首富、第一名门,他们能容许一个不知分寸的媳妇进门吗?况且你嫁的可是姜家长子,姜家的产业将来必定落于他肩上,无庸置疑,家中其他大小事务自然由他妻子掌管。你……有这番能耐吗?”
对于无衣的鄙视,孟荇娘心口一把烈火熊熊燃烧。
“你不要看不起人,我怎么说也见过大场面,我……”
“我不是看不起你。”无衣徐徐起身,泰然自若走到她面前,身躯与刀子的距离不到三公分。“而是肯定你什么资格能力都没有。”